“式神的式是吧,然后姓是两仪,真是太完美了啊。”
橙子把叼在嘴上的香烟在烟灰缸弄熄,忍不住站了起来。
“医院在郊外吧?我对她产生兴趣了,我去看看就回来。不等他回答,橙子便离开事务所了。
她一边咬着嘴唇一边想着:“没想到会在这情况下和那件事扯上关系,因缘际会还真是难以言喻的神奇。”
2
两仪式复原是在那几天后的事了,连亲人都难以会面,这种情况下一般会面简直更不可能,应该是因为如此吧,身为新进员工的他,忧郁得像变了个人似的,勤奋地在办公桌前埋头苦干。
“真是暗到不行耶!”
“是呀,该买电灯了吧?”
他连看都没看橙子一眼回答道。
认真的人若是钻起牛角尖,有时候也会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橙子猜测这个年轻人也是属于这种类型,便对他说道:“你别想太多,一副好像打算在今天非法入侵一样。”
“这哪可能,那间医院有像研究所一般的警卫系统。”
照他这么果断的回答看来,他应该已经将警备系统研究得非常彻底了。橙子耸着肩膀想:我总不能让好不容易找到的新进员工去犯罪吧?
“……原本我想瞒着你不说,没办法,还是告诉你吧。从今天开始我将以代打的身份去那间医院工作。我会尽量帮你试探两仪式的近况,所以你就安份点吧!”
“——啊?”
“我是以医生的身分被聘请的,平常我总会拒绝这种工作,但看在这次是自己人的事份上,在你提出乱七八槽的想法前,我就先做好准备了。”橙子一脸乏味地说道。
此时他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直接走向橙子并握住她的双手。
他的两只手用力在空中摇动…橙子并不了解那是代表感谢的意思,面有难色的盯着他看。
“你的嗜好真奇怪。”
“我太高兴也太吃惊了,没想到橙子小姐也和平常人一样亲切又重情重义啊!”
“…我并没有和平常人一样,而且,我觉得你不要妄下定论比较好喔。”
“没关系,我真是太肤浅了!啊、所以你今天才会穿套装吗!真是非常漂亮、非常合适,我还以为看错人了呢!”
“……我平时就是这样穿吧。算了,我就接受你的恭维吧。”
橙子领悟到说什么都没用,于是赶快结束对话。
“那间医院本来就有点奇怪,基于这个原因你不要太早行动,好好地专心在这留守,知道吗?”
这句话让原本心情飞舞的他又回复到平时的沉静。
“——很奇怪?那间医院吗?”
“是啊,有人在那里做了像是结界法术的前置准备。似乎有我以外的魔术师介入。不过他的目的应该不是两仪式,因为如果是针对她,也不会把她搁在那里两年都不管。”
虽然并非针对式这点一听就可以知道是谎话,但在我严肃的态度下他却完全没有怀疑。
“……你所说的结界,就像是这栋大楼二楼那种东西吧?”
“嗯,所谓的结界只能以不同等级来隔离一定的区域,真正做出墙壁或是以一面无形的墙所覆盖的结界都有。最高等的就跟这栋大楼一样,什么都没有做,但是谁都不会靠近,也就是所谓的强制暗示。只要目的地不是这里的人,并不会注意到它的存在。用这种暗示只要没有任何人发现,结界就能继续维持,但明显地表现出异象而让周围感觉到异常的结界,可说是下下等的做法。”
不让人发现异常之处的异常,就是她工作室的护符。
只要手上有地图,谁都可以看穿这个地方的结界,卓越的魔术师所建构的世界,就是创造出一副隔壁邻居的样子。
但是——不认识苍崎橙子这号人物便无法查觉的大楼结界,却被这位新进员工无意间轻易地突破了。
“那么,医院的结界带有危险吗?”
“就叫你要仔细听我说的话嘛!结界本身是无害的,结界这个字眼原先是佛教用语,是为了用来隔离外界和圣域。不知从何时开始,才变成魔术师用来保护自己的法术总称。你知道吗?刚刚说过最高等的结界不会让普通人感到异常,而是‘诉诸无意识下的强制观念’,虽然原本就是高等的空间隔离,但是要达到那种程度,并非魔术师而是魔法师的作为。现在这个国家的魔法师只有一个人,而他也不可能施展那种结界。纵使没人能施展,但是医院所张开的结界还是非常精巧,连我一开始都没发觉。我认识一个施展结界的专家,他和那家伙所做的等级一样…反正,结界专家很多都是哲学家,这些人对霸王硬上弓这种事都敬而远之,所以你先放心吧。”
……是的,结界本身没有危险,问题是在那与外界隔离的空间里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医院的结界并非对外,而是对内,它的功用在于尢沦医院里发生任何事情,都没有人会发现。比如说夜晚即使有一间病房爆炸,也不会有人醒来。
橙子并没有说出这件事,她将视线投向时钟,心想时间差不多了,便打算出门。
这时,橙子纤细的后背传来他的声音。
“橙子小姐,式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橙子只说声嗯,并挥挥手以示回答。
对头也不回的她,他又提出了一个细微的疑问。
“对了,你认识的那个专家是谁呀?”
橙子闻言脚步突然停止,她沉思了一会儿转身回答说:“我说你呀。结界专家当然是和尚的老本行啊。”
3
自从橙子以临时医生的身分被聘请到医院,至今大约经过了六天。每当向他传达两仪式逐渐复原时,橙子却无来由地抱持着某种不安。
那就是…现在的两仪式和过去的两仪式,在别人的跟里是同一个人吗?
“一天两次的复健及脑波检查似乎是她每天的课题,快出院时应该就可以见面了,所以你再多忍耐一下吧。”
从医院回来的橙子,一边弄松橘色的领带一边坐了下来。
那是个快要步人夏天的某个黄昏,阳光把没有照明灯的事务所染成深红色。
“一天两次的复健这样够吗?式已经沉睡了两年耶。”
“患者即使在沉睡,每天关节还是有活动。而且复健并非运动,一天五分钟就已经足够了。再说,复健原本就不是医学用语。那只是拾回身为人类尊严的用语罢了。所以对沉睡两年的两仪式来说,有身为人类的实感就够了。
身体的复原,又倒是另一回事。”
橙子歇了一口气并点起香烟。
“但是,问题在于精神面而非身体,她已经不是以前的两仪式了。”
“——是丧失记忆吗?”
大概是做好觉悟了吧,他满脸惶恐地说出这种蠢话。
“嗯、该怎么说呢?我想人格本身是跟以往一样吧。两仪式本身并没有变化,但改变的是式,对你来说听起来也许很震惊。”
“这种事我现在已经习惯了,但请你仔细说明式现在的状况到底怎么了?”
“嗯,说白一点的话,就是她的内心变得很空洞,一直到至今,式的体内都抱持着另一个自己,但现在织已经不存在了。不,应该是说她也不清楚自己是式还是织,苏醒后,织已经从她的内心消失,但与其说是失去,不如说她的内心变成一片空白。她恐怕…没办法忍耐那个空隙吧……胸部是空洞的,像洞穴一般…连空气都如同风一般吹过。”
“织不在了——为什么?”
“代替式死了吧,两年前的事故时式应该要死的。如果假设她活着会容易搞混自己的人格,我们就先试着假定她已经死了。两仪式将会以全新的人格复活于两仪式的**。不过对现在的式来说,过去的她和因此衍生出现在的她,都像是外人般的存在,不管是谁,都无法对别人的历史抱有实感。所以,现在的她每晚应该都能感觉到自己不再是自己了吧。”
“……外人?式已经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吗?”
“不,她都记得。现在的她就是你认识的她,因为她有式和织这两个个别却存在于同一个身体的人格,因此现在她才得以存活。两仪式这个身体本因事故而精神死亡,但那时死的是擅自跑出来的织。虽然他死了,但是式还存在于脑内,最终才没有演变成精神死亡。两仪式的死让式因此沉睡。但因为死去的是织,所以两仪式还能活着。所以——她沉睡了两年,有生命迹象但却停止成长,像是死去般地活着…但苏醒的她。和以往的式会有细微不同,称不上是丧失记忆,但若非必要。她是不会回想起过去的,虽然无法说她是别人,不过现在的她和以往的式不同,如果把她想成是式和织所混合而成的第三人格比较好。”
……但是,照理说不可能变成如此,只要式是两仪家的人,就不会和另一半人格的织相融,欠缺织的这份空白,也无法由式一个人弥补。
橙子并没有说出这个事实,而是继续说道:
“即使她以另一个人的身分复活,她还是两仪式。不论再怎样没有实感,她还是两仪式。就算她现在连活着的实感都掌握不住,但总有一天她一定会体认到自己是式,那天一定会到来。蔷薇出生就是蔷薇,光是改变土壤或水分,也不会变为其它种类的花。”
她嘀喃咕咕地补充说:“所以根本没必要为这种事情烦恼。”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用东西把空洞填补起来,这不是指记忆,而是指累积现在,形成全新的自己。这个是谁都没办法帮上忙的伽蓝之作,也不是别人可以插手的事。总之,你只要像以往一样对她就行,对了,她似乎快出院了喔!”
橙子把抽完的香烟往窗外丢,两手向上伸展筋骨,让骨头爽快地喀喀作响。
“真是的,不习惯的事还是做不来,那种烟还真难抽…”她一边叹息一边自言自语地说道。
/4
早上的诊察如往常一样结束了,他们告诉我今天是二十号,也就是从我苏醒开始,时间又过了七天。
我的身体顺利地逐渐康复,明天就能出院了。医生告诉我,双跟上的绷带在明天早上也会一起拆掉。
七天……也就是一个礼拜,这段期间内我没有得到很多东西,失去的东西太多,连失去了什么也模糊不清。
不论是父母还是秋隆,大概还是像以往一样没有改变。但是对我来说,他们却有如外人一般。因为连身为两仪式的我都改变了,身旁一切熟悉的事物消失也是无可奈何的。
我突然把手伸向覆在双跟的绷带上,取代失去的一切得到的东西就是这个。
两年间——活着却接触“死”的我,体质转变成能够看到无形的概念。
从昏睡中醒来时,第一个看到的并非受惊吓而跑过来的护士,而是浮现在她脖子上的线。
无论是人、墙壁、空气——都可看见那充满不吉而静谧舶线,线不断地流动,没有一定的形态,但个体确实存在,似乎会从其中渗出“死”的强追观念束缚着我。
我幻视到跟我说话的护士身上,线从脖子开始——崩落,当我理解那是什么时——我打算用自己的双手压坏双眼。
两年来没有活动的手腕,光用力就传来激烈的疼痛,但即使如使我还是活动我的手腕。
是不幸还是幸运?因为我的腕力很弱,破坏两眼的行动中途就被医生阻止了。
他们的结论是因为我意识混乱而做出突发性的冲动,所以没有问我压坏双眼的理由。
“眼睛快要好了吗?”
免了吧…我再也不想看到那样的世界,那个什么都没有的世界。
身处于“那里”时,非常安稳且十分满足——令人无法相信。
但醒来后只要一回想起来,却没有地方像那个世界般令人讨厌。即使那个黑暗仅是我沉睡中看见的恶梦,但光是坠落就让人无法忍受。
和那个世界联系的双眼也是…
我用指尖往眼睛上戳…接着只要像挥舞竹刀般的果断,把指尖戳人眼球就…
这时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喂等等,你太冲动了吧。”
我下意识地转向门口。
存在在那里的是——什么?
没有脚步声,但却有东西正接近我身边,不知是谁——走到我横躺的床边便停了下来。
“直死之魔眼吗?式,把它弄坏真是太浪费了。第一,即使压坏,看得见的东西还是看得见。因为诅咒之类的东西即使舍弃还是会回来。”
“你是…人类吗?”
对于我的疑问.对方好像憋住不笑出来。
呼…我听见打火机点火的声音。
“我是魔术师,我想教你那双眼睛的使用方法。”
这女人的声音我曾经听过……不会错,这是那个心理临床顾问的声音。
“你刚刚说……这双眼睛的使用方法?”
“是呀,虽然只会比现在好一点,不过至少比不知道好。光是凝视对方就可让对方的死具体化,这样的魔眼只出现在塞尔特(注:印欧人种的一支,从前居住在不列颠群岛、西班牙和小亚细亚,现在居住在不列塔尼、爱尔兰、韦尔斯和苏格兰高地)神话里的神祗,失去就太可惜了!”
那叫做“Balor”吧?(注:塞尔特神话中“Fomori8ns”族巨人,张开眼的一瞬间就能杀死对方,被称为“魔眼Balor”女人附加说明了一句意义不明的话。
“所谓的魔眼虽然是由精神方面的手术带给眼睛某些附加效果,但你的情况属于自然天赋,借由这次的事件让它开花结果。据我所知,以前的式似乎就能看见事物的内部不是?”
……她像是在说她早巳熟悉的事,但是正如她所说的,式从以前就能够看得相当深入。
即使在看人的时候也一样,那种感觉并非只是表象,甚至连人体深处都可捕捉得到,不过式本人其实并没有意识到这点。
“那是因为两仪式在无意识实行了制御法。即使你只想看表面也做不到。世上没有完美的物体,万物都有破绽,因此才有人的愿望是将一切事物破坏重做。你的眼睛可以目视到那个破绽。就像是显微镜。精神层面的视力过于强大,因此目视得到我们无法辨识的线。过去长时间与死接触的你,脑部变得可以理解它。结果因此看见死亡,除此之外我想应该也可以触碰得到,生物的死线,只要活着位置就会不断改变。可以确实看见死线的能力,与光是凝视就达到可杀死对方程度的魔眼没有太大差别。如果你打算破坏的话,我就收下了,你出个价我把它买下来。”
“……即使没了眼睛还是目视得到,就没有理由去破坏它。”
“是嘛,你无法像普通人一样活着,所以烦恼到此为止吧。两仪式,你该觉醒了,你原本就是我们这类的人,所以…不要再做着想要像普通人般生活的梦了。”
“——————”
那句话有某种决定性的意义,但我感觉到自己绝对不能承认。
我决定尽现在所能地努力反驳。
“我根本没有…活着的意义。”
“呵,只因为你的内心是空洞的?可是你讨厌死亡吧?原因是因为你已经认识那边的世界了。你还真是个不知足的女人,明明已身处在连犹太教信徒也无法到达的kethe境界深处…(注:犹太教中生命之树的第一个圣质,中文意义为“皇冠”,也可代表神的本性)你知道吗?你的烦恼非常简单,只要以他人的身份重生,只不过是织不在罢了,确实式与织是一体的,织消失了,只要把他想成是另一个存在不就好了?所以即使你是式,也和以前的式是相异的存在。但这些事也不过就是这样罢了,如果你只是因为没有求生意志就想死,我看还是免了吧。没有生存理由就选择死反而令人恐惧,那是条钢索,架在生死都无法选择的境界上,让你的内心变得像伽蓝洞一般。”
“…说的体好像很了解一样——”
我瞪着那个女人,这时立刻发现——应该看不见的双眼的确捕捉到那女人的轮廓与死亡的黑线。
女人的“死”之线已经缠绕到我身上了。
“你看到了吧?现在的你满身破绽,所以光看到这种程度的接触就让你感到惊慌。只要去除掉杂念,你的身体将成为特等的容器。如果没叫醒你,你早就被附身折磨死了。”
被折磨死…是指那个白色的雾吗?但是它已经没有再来过了。
“所谓的杂念不过就是死后剩下来的魂魄碎片。因为没有意志,它们只是漂浮着。但碎片只要渐渐聚集起来,还是会形成一个完整的灵体。虽然没有意志,但本能还存在着,它们想变回以前的自己、想要人类的身体,医院本来就存有很多杂念。它们变为浮游灵寻求身体,但正因为它们力量微弱,所以一般人感觉不到也接触不到。只有感觉得到它们的灵能力者能和没有形体的灵魂扯上关系,但以灵视为生的术者并不会被它们附身,因为他们会守住自已的身躯,被浮游灵利用的情况很少,但像你这种内心空旷的人,可是很容易被附身的。”
她像是侮蔑般地说道。
原来如此,白雾会来到我这的理由就是因为这样吗?
若是这样的话,为何它没有附在我身上?
就算它成为我的内心,我也不会抵抗吧…
“——我真是看不下去了!这样即使给你卢文字的护身符也没意义!够了,我们个性果然不合,接下来随你吧!”她说了些狠毒的话后就离开床边。
在关上房门前她说道:“你真的想让织白白送命吗?两仪式?”
我无法回答。
——这个女人的确留下一堆我一直在逃避、像是刺一般的话给我。
◇
到了夜晚。
周围是昏暗的,今天静到连走廊的脚步声都听不见。
像深山伫立湖面般安稳的夜晚中,我不断重复回想我和那女人的对话。
不,正确来说只有最后那句话。
为什么织会代替式死去?
能够回答问题的织已经不存在了,但是——已经不存在的织为什么消失?
他为了换回什么东西而消失?
那个喜欢做梦的织,总是一直沉睡着。
但现在,他连做梦都放弃了,他在那个雨夜选择死去。
再也见不到的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见过的自己,那个本来是自己一部份的织…
我感到意识消沉。
想要摸索出他所做的结论,却只是一直逆行在回忆中。
旁边传出病房门打开的声音,缓慢的脚步声接近过来。
是护士吗?
不对,时间已过了午夜十二点,这时会有访客,究竟是…
此时,有双人类的手掐住我的脖子,冰冷的手掌,使出像要把我脖子扭断的力道。
/5
“啊——”
脖子上的压迫令式喘息。
没办法呼吸,脖子被彻底勒紧,彷佛在呼吸困难之前脖子就会被扭断了。
式用看不见的双眼凝视对方。
……他不是——人类。
不…那个形状是人型,但是压住她身体、拧住她的脖子的人,已经不是活人了。
那个死人独自袭击在病床上的式,对她脖子上的施力毫不停歇。
式抓住对方的双手奋力抵抗,但力道却有着明显的差距。
但是——这不是自己所期望的事吗?
“——”
式停止呼吸,双手离开死者的手腕,就这样被杀死也无所谓。
因为就算活着也没有意义,没有感觉的生活,这样的存在才是苦行。虽然自己会消失,但也只是自然界的定律。
对方的力道加深,时间过得非常缓慢。实际上才经过不到几秒,有如橡胶一般的无限延长。
死人拧着式的脖子,设有体温如木材般的手指往深处勒入,这种杀人行为毫不留情且不带任何意志。
脖子的皮肤破裂开来,流淌出的鲜血是活着的证据。
我将要死去——跟织一样死去——舍弃生命。
舍弃……?
这个词汇拉回式的意识,她心里突然产生一个疑问。
——织最后是高兴的死去吗?
…没错,我没有考虑到这点。
暂且先不管理由,但那个行为是出自他的意志吗?
他应该是不想死的,死是那样孤单且毫无价值,死是那样黑暗且令人毛骨悚然,死明明就比任何东西都要可怕——!
“——抱歉了。”
瞬间,式的身体复苏了。
她双手抓住死者的手腕,用单脚往对方的腹部踢去——
“我讨厌只是在那里不断坠落——!”
——她用尽全力将这个肉块往上踢去,脖子上滑溜溜的皮肤及血让死者的双手松脱。
于是式从床上站了起来,死者立刻往式飞扑过来,两人在没有灯光的病房里扭打成一团。
死者的**是成年男子的身躯,块头比式大上两倍。式不管再怎么挣脱还是会被按倒在地。
式的双手被抓住,于是她拉着对方向后退。狭小的病房让她很快就碰擅上墙壁。当她“砰”地被按压在墙上时,就已经做好觉悟了。
她原先就企图使用自己身后的窗户脱进,被逼进死角也是意料之内的事。
问题是——这里是几楼?
“——别犹豫。”
她对自己说出这句话后便挣脱死者的双手。迅速地,死者的双手瞄准她的脖子又伸了过来,但式比那个速度更快——她用挣脱的双手打开窗户,两人纠缠在一起快速往下坠落。
◇
掉落的那一瞬间,我抓住死者的锁骨。使我俩的身体上下反转
转了一圈,死者的背部正往地面掉落。而她自己则处于上方的优势,接下来只剩靠感觉跳跃出去。
地面已经近在眼前,死者的**摔往地面,而我则在自己的**碰撞地面前水平跳出。
我用双手双脚着地,把中庭的泥土弄得一片混乱,而死者掉进病院的花坛里——离我的滑落处还有一段距离。即使我使用在道场也没做过的神技着地,但三层楼高的重力还是使我四肢麻痹。
我的周围充满中庭树木以及即使发生事件还是安静无声的夜晚。
我无法动弹,只感受到脖子的疼痛。
啊啊——我还活着。
但是——那个死者也还没死。
我很明白若是不想死该怎么做,就是在被杀之前先动手杀了它。
光是这样想,我胸口的空虚感便消失殆尽,也渐渐变得不带任何情感。
“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嘀咕一声,因为这件事,我觉醒了。
是的——那个在烦恼的我就像个笨蛋,答案明明如此简单——
◇
“真是惊人呀。你是猫吗?”
一个声音从式的背后传来,式没有转身,拼命地忍耐若地的冲击。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对于式的问题,自称魔术师的心理临床顾问很元趣地回答:“因为我在监视啊!对方应该会抓准今天下手。喂,没有时间让你休息了!真不愧是医院,能有这么新鲜的尸体。对方因为元法让灵体侵入你的体内,所以打算来硬的,打算等你被尸体杀掉后再进行灵体移转。”
“都是你那块奇怪的石头害的吧?”趴在地面的式说道。
到目前为止,她的迷惑已经完全消失殆尽了。
“哎呀,被你知道了?嗯,那的确是我的过失。我在病房施展了不让灵体进入的结界。但对方为了突破结界而找了尸体来,一般人是没这种知识的。”魔术师很愉快地呵呵笑着。
“是吗?这样的话,你就想想办法吧。”
“了解。”
魔术师让手指发出喀地一声。不知在式看不见的双眼中是什么形象?
她用香烟的火在半空中刻画文字,文字像是投影般与死者的身体重叠在一起,口中说着:“由直线形成的遥远周度、远方世界的魔术刻印,名为卢文字的魔术回路起动吧!”
语毕,倒在地面的死者身体燃烧了起来。
“——它持有的Ansuz(注:卢文字,在此的意义为情报、讯息)太弱了。”魔术师唠叨地说道。
被火焰包围的死者这时慢慢地站了起来,像是只有筋肉在移动似的,拖着身体走向式。
那双完全折断的两脚为何还能动呢?
不久,火焰消失了。
“喂——你这个骗子。”
“不要这样说嘛,要破坏人类那么大的物体很困难。活人只要燃烧心脏就结束了,但死者却没那么简单。因为死了,所以不是把手或头弄消失就可以收拾,你也知道,手枪程度的暴力无法将人类消去,要使他消失要有像火葬场般的火力——看来只好请德高望重的和尚来了。”
“你不用再自吹自插了,重点是你办不到吧?”式的话似乎重重刺伤魔术师的自尊。
“即使是你也办不到,死者已经死了所以杀不死。很不巧,我现在手持的武器要杀人办得到,却无法让人消失,所以我们还是逃走吧。”魔术师往后退。
但是,式却动也不动,并非因为从三楼摔下而脚骨折。
她只是在嘲笑说:“不管它是死还是怎样,毕竞它是‘活着’的尸体。既然如此”
式将身体姿态放低,模样有如弓着背扑向猎物的肉食性猛兽。
她触摸自己的脖子,皮肤依旧裂开、残留被拧揉过的痕迹,血正汩汩流着——但是,自己还活着,那种感觉令她恍惚。
“——不管它是什么,我都杀死给你看。”
她解开覆盖在眼上的纱布。
黑暗中,直死之魔眼存在于此——
她纤细的双脚自地面跃起,死者伸出双手面向奔过来的式,她在千钧一发中闪开,并把眼睛捕捉到的线如同描绘般用单手分解死者。
死者的右肩到腰部左边扎着式斜砍下去的指痕,虽然她手指的骨头因此碎裂,但死者的伤势却远比这还要重。
操纵死者的线仿佛被切断的风筝,让死者者无力地倒下。即使如,却还是有一只手残留着线痕…趴在地上的死者此时抓住式的一只脚。
式则毫不犹豫地把那只手踩碎。
“死人的肉块不要挡在我面前。”她说完,便无声地嗤笑起来。
我还活着。
之前的心境仿佛是假的,我居然能这么明确地感受自己活着。
“式!”
魔术师对式大喊,似乎正把某个东西朝式丢过来…那是一把银色且毫无装饰的小刀。
式拔起刺进地面的刀,向下俯视仍然像螳螂般颤动的死者,便拿着刀直接往死者的脖子刺下去。
死者一动也不动地停止了颤抖——但是…
“笨蛋!要刺的话要刺本体才对啊!”
异状的产生比魔术师的斥喝声还快,式刺中死者的瞬间——白雾从死者身上飞奔了出来。
它拼命躲进式的**内,消失无踪。
“——”
式“啪”地一声跪在地上。
式至今以来因为一直保有意识,让灵体始终无法附上她的身,但现在它们抓准因为杀人意识高扬而忘我的式,瞬间侵入她的体内。
“这白痴,怎么会判断错误呢?”魔术师跑了过来,但式举起单手阻止她。
那意味着别靠近,于是魔术师停了下来。
式两手握着刀,刀尖指向自己的胸口。
虚幻的双眼一瞬间取回强烈的意志。僵硬的双唇用力抵住牙齿。
她将刀锋触碰在胸前。
她的意志及**并没有被亡灵入侵。
“这样它就无法逃走了。”式的这句话并不是针对任何人,而是对自己说的。她正直视体内那个蠢动物体的死。
虽然贯穿的是自己的**,却只会杀了那个无法存在、显得粗糙的物体。
式非常确信她绝不会伤害到自己。
于是她倾注全力。
“我要杀死虚弱的自己,两仪式——绝不让给你们这种家伙!”
刀峰流利地往她的胸口剌了进去。
拔起银刀时并没有流血。对她来说只有刺往胸部的疼痛。
式挥舞着刀,像是在除去附着在刀上污秽的灵。
“你说过要教我这双眼睛的使用方法吧?”她用很平稳的口吻说道。
魔术师听了很满足地点头。
“我可以教你直死之魔眼的使用方法,不过有附带条件,你要帮我做点事情,我的使魔死了,正想要一个有用的左右手。”
式没有转向魔术师,只静静地说道:“是指帮你杀人吗…?”
魔术师也带着战栗的口气低声回答:“啊…当然。”
“既然如此我就帮你,反正我除此之外没有其它目的,就随你差使吧。”
内心感伤的式就这样缓缓地倒向地面,是因为至今累积的疲劳…还是因为拿刀贯穿自己胸部这种乱七八糟的行为害的?
魔术师抱起她,凝视她闭目的睡脸。
睡着的微温…以及那副死人般僵硬的脸孔。
魔术师凝视她许久后说道:“没有其它目的吗?你还搞不清楚这也是很悲惨的吗?”
式平静的模样,让魔术师己忌妒般地说道:“所谓的伽蓝洞就是不管多少东西都塞得进去。你这幸福的家伙,未来究竟会身处何方呢?”
魔术师喷喷咋舌地嘀咕着,并对自己说出内心话而大感不成熟。
……的确,这种事情明明已经忘记很久了…
/伽蓝之洞
我以为自己又延续坠人梦境、沉人意识。
消失的织…那是另一个自己,他的消失究竟取代什么?他的消失是为了守护什么?
如果回溯两仪式的记忆,便能知道答案。
织……恐怕是为了守护自己的梦想吧?那个幸福活着的梦想。
是因为那位同班同学吗?还是他想成为那位少年般的男性?
不过这些都已经无从得知了…织为了不让两个人同时消失,而选择让自己消失。
他留给我的…是那么深沉的孤独。
早晨的阳光射入房间。
我那恢复视力的双眼,也因为朝阳的温暖让我从沉睡中睁眼睛。
我躺在病床上…
那么昨夜发生的事一定由那个魔术师完美掩饰了吧?
不、那只是微不足道的琐事。比起那件事,我还是先思考他的事情吧!
我横躺在床上,头动也不动地享受早晨的空气,不知有多久没因为阳光醒来了…
薄淡却强烈鲜明的阳光抹去了心里的黑暗,刚刚得到的短暂的生命——与已经不再回来的其它自我相互融合后消失在阳光中。
两仪式的存在,将与他所做的梦一块消失…若是能哭的话,我真想让自己流泪。
但我的双眼却是干的,要哭的话只能有一次——再说,我更不该为了这种事哭泣。
因为是无法回来的东西,所以我不再后悔。
朝阳如同黑暗一般渐渐薄弱。
这样简洁的消失,应该正是他所期望的吧?
◇
“式~早安。”
一个声音从身旁传来。
我只将脖子转向旁边,站在那里的很久以前就认识的朋友。
黑框眼镜、毫无修饰的头发,真是一点都没有改变。
“你……还认得我吗?”他的声音微微地颤抖着。
……啊,我知道。你一直在等待式,只有你一直在守护着我。
“黑桐干也,像法国诗人的家伙。”我嘀咕的声音让他露出笑容。
那就像是一天没见面而在学校相会时的常见笑容,但我无法知道他的笑容里隐藏了多少努力。
只是——他一定记得那个约定。
“太好了,今天是晴天,真是适合出院呢!”他眼睛泛着泪光,尽可能表现得很自然。
对空洞的我来说,这比什么都还要温暖。
与其哭丧着脸,这位朋友选择了笑容;比起被孤立,织选择承认孤独。
——但我无论是哪边都还是无法选择…
“……啊,没忘掉什么东西吧?”
我发呆地凝视他与温和阳光结合在一起的笑容——即使知道这无法填塞我胸口的空洞,但现在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想做。
……那温和的笑容。
和我记忆中的笑容是相同的。
/伽蓝之洞·完<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