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栖久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许苏白。
明明她一路走过来,都没看到人影。
愣神的功夫,香烟烧到底,烫着她的手指。
她吃痛,手指一松,烟蒂直直下坠,掉到围栏边上。
风卷起奄奄一息的白烟,烟草烧得亮红,又忽然暗淡下来。
天台的门被风吹得嘎吱响,摇摇又晃晃。
即将挡在许苏白面前,他一巴掌给它拍回去。
“嘭”的一声。
压在门板上的手,五指修长,手背浮起几道青筋,看起来遒劲有力。
他迈腿朝她走来,情绪很淡,眸色却深浓。
云栖久不敢与他对视,敛眸,撇头俯瞰。
教学楼附近很空,偶有几个人从楼梯出来,步履匆匆地向前走。
不远处,是一处人工湖,荷花早已凋谢,枯败的茎叶还立在水面上,死气沉沉地耷拉着。
沿湖栽种的柳树,在摇动它们的枝叶,影影绰绰。
从这个角度来看,景色不错。
不知道她说她是来天台吹风看景的,他会不会信。
“你是什么开始抽烟的?”许苏白问,语调无波无澜。
他站在她身旁,人生得高大,围栏的高度只到他腰间。
云栖久抿紧唇瓣,闷不吭声。
他转身,挨着围栏歪歪斜斜地站着,两条胳膊架在围栏上,右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喂,跟你说话呢。”
云栖久垂下眼睑,淡声说:“高中。”
她没说详细,怕他会记起来。
不过,就连她都忘了,自己具体是在高一的哪一天,上到顶楼的。
她只记得那天特别热,能把人烤化了。
下午第八节课一结束,他们班班长找到她,拿着班里共用的诺基亚手机,跟她说,是她妈妈打来的。
云栖久接住手机,放在耳边。
周晴照常寒暄了一番,接着,问她最近学习怎么样,段考的成绩出来了没有。
云栖久跟她聊了两句,就挂断电话,把手机还给班长。
她离开教室,本应该下楼,去食堂吃晚饭,或者回宿舍洗澡的。
但,偶然抬头,看到层层叠叠的楼梯的瞬间,她忽然好奇,顶楼上方,会有什么。
顶楼往上,墙角挂着几张支离破碎的蜘蛛网,还有一扇上了锁的铁门,铁门锈迹斑驳,挂锁异常牢固。
云栖久正准备打道回府,一低头,看到紧贴门槛的地方,有一小截弯弯曲曲的铁丝。
自此,她学会了用铁丝开锁。
或者说,她只会用那一截铁丝,开高一教学楼天台的挂锁。
她很喜欢天台。
这里空荡冷清,远离人声。
她可以在这里偷偷练舞,也可以什么都不做,游目骋怀,放空自己。
直到上了高二。
她一时大意,段考发挥失常,成绩一落千丈。
周晴和周雪几乎每天都要打一通电话过来。
云栖久神经持续紧绷,几近崩溃。
就在那一天,她站在天台的围栏边,绷在心头的弦,“铮”一声,断了。
“我现在好累,好难受,你们能不能别再逼我了!”她当时大概是这么说的。
那是她第一次,这么声嘶力竭、绝望无助地对周晴怒吼。
她不是没跟周晴俩姐妹据理力争过。
但是,一个未成年人,该如何反抗跟她有血缘关系,并且对她有养育之恩的成年人呢?又该如何反抗他们身后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呢?
都说“坏事传千里”,她承认她胆小懦弱,害怕被人戳着脊梁骨,说她叛逆不懂事,不孝没良心。
她也没底气离家出走,因为她没有积蓄,却还想继续读书,去搏一个有希望的未来。
半工半读什么的,对于成年人而言,尚且不容易,更何况她还是未成年少女。
而且,她要真继续读书的话,他们要想找到她,其实也不太难。
她在网上搜过,该如何正确反抗家庭的搅扰。
结果,嘁——
于她而言,没一个建议是有用。
都他妈说要坚持自己的喜好,坚持做自己,要远离原生家庭。
可谁他妈来告诉她,她具体该怎么说怎么做?!
她说也说过,闹也闹过。
他们就是仗着她无能为力,所以肆无忌惮地继续压迫她。
连闹海屠龙的哪吒,不都选择以“割肉还母,剔骨还父”这么决绝的方式,解决问题么?
她能怎么办?
云栖久声泪俱下,歇斯底里地吼叫了许久,嗓音嘶哑。
“妈妈,我觉得,人活着,真的好累啊……”
她说着,低头俯视,令人腿软的场景在泪水中模糊,变得不那么可怖了。
她闭上眼,深深地、深深地做了一个深呼吸,扶着围栏,一只脚踩上一旁错落堆叠的砖头。
“嘭——”铁门发出巨响。
云栖久大惊失色,猛地回头,只看到一道可以用“孤高料峭”来形容的背影。
寸头,黑T,牛仔裤,隐约还能看到左颈的文身。
她当即认出那是许苏白,脑子轰然炸响,愣在了那里。
许苏白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了。
她精神恍惚,扭头看了眼楼下稀稀落落的行人,动作僵硬迟缓地走下砖头堆。
秋老虎吹来的风,很是燥热。
可她从头到脚,都冰冰凉凉的,仿佛身处寒冬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