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弄?他想。
755
颜修更是一脸尴尬。
自家人弄成这样,难堪!他没拒绝朱铠伸过来的手,相反倒是主动扶了朱铠的肩、回到正屋厅堂。
此时,女主人已闻声从内宅夺路而出,来到了堂屋的台阶上。瞧了郎君满脸血污、一身狼籍的这情形,她一下怔住了。只见她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嘴唇直打哆唆。朱铠此时哪顾得上她,只是摇摇手,让她莫害怕,也别声张,便拥了颜修朝内宅而去。这女人随后被从厨房赶要不是被的使女接住。使女倒也乖巧,见状连连拍打她的后背。
过了好一会儿,才把她的哭声逼出来。
直到柳横与徐三相拥而来,帮了朱铠把颜修移入内宅的热炕头上,她俩才泪流满面、不知所措回转来。于是打水的打水,展炕的展炕,一阵忙乱。
而颜修却显得很镇定。
他抹了一把脸,又问女主人讨了碗温热的茶水漱了漱嘴。然后从怀里摸出几粒黑扁豆似的丸药。把其中的一粒递给朱铠转交给业已跌坐在一旁歇息的柳横,其余的和了温开水,咽了下去。然后盘腿趺坐,闭上眼吐纳自如,跟没事人似的。不一会儿,他脸上有了血色,额头升发出雾一般的热气。不久,热气扩散开去,屋子里竟隐隐有了一股麝香、天麻和肉桂等名贵药物和桂混合成的香味儿。朱铠见状,悄悄扶了柳横来到堂屋,找来温开水让他把丸药服下。吩咐女人端来一只大火盆,就了暖融融的火盆,商议眼下该如何去走下一步。经过刚才那一番周折,已耽误了小半个时辰,照柳横原先的想法,还不知啥时能把秘函交到葛福顺手里。可任由朱铠一个人出门,柳横委实放心不下。可一番争辩后,到底是折中了一下,由他和徐三一个人去冯处澄那儿。
朱铠叫来在正屋守候的徐三,便要一同出门自去。
就在此时,只听东房里传出一声低沉的呼唤:
“朱大人——”
756
朱铠一怔。
他扭过脸去瞧了一眼柳横。许久,他才应了一声“就来”,随后返身匆匆来到东房炕前。
颜修脸色不好瞧。
不只是白,而且冷。只见颜修缓缓睁开那对细眼,请他上炕说话。朱铠瞧得出,这道人自恃有一身盖世的功夫和与大将军葛福顺的特殊关系,压根儿从一见面就没把他放在眼里。可他不是个不识得轻重的粗人。因而尽管满肚子不乐意,还是隐忍不发,一撩轻裘,上得炕来。问了下他的身体状况后,就不再说话,等着他发话。颜修瞧了一眼朱铠,知道他不乐意,还是冷冷地问他,知道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跑到这儿来。
朱铠心一沉,脸冷了下来。他心想这得问你自个儿呀。
他本来准备在遇见颜修的时候,就存了这念头。被柳横一搅活,生生给丢在了脑后。如今被颜修这一问,有些下不来台。随后笑着道了句,“请讲。”不料颜修懒懒地瞧了他一眼,却重新闭上眼。
朱铠一愣。
本想等一会儿再过来。
不过思忖再三,还是忍了。
757
好一会儿,颜修才说话。
原来,他前晌才带了一大帮手下赶到京城。得知师傅要大将军葛福顺的老管家柳横带了随从去陶宝昌女儿家取秘函,心里直打鼓。
尽管老人解释说,派柳横去那人家也是出于无奈,因为除了他当时手头也没人可用。而柳横老成可靠,与陶宝森早就有交往,私交也还不错;况且他还已另做了按排,对那人家和陶氏兄弟等人以及吴川的老巢“三和”大酒楼进行了监控,不至于出漏子。更主要的,是他感觉这案子的发展情形有点儿不对劲,他得给表弟、大将军葛福顺和自个儿留一条后路,别把事儿做绝。
眼下,他要与另两方拉开距离,瞧一瞧情势的变化后再作进一步的打算、后发制人。
他还是留下那些个北门禁军官兵听从师傅调度,说服师傅让他单独赶了去与柳横会合,一闯虎穴。
但他还是迟了一步。
眼见柳横进了陶宝昌女儿家的大院后,他潜入斜对面的一家租赁赶脚车马的车马行,瞧瞧动静。结果,柳横倒是顺顺当当地取来了该要的东西,却被人给盯上了。瞧那盯梢的人,却是小弥洒打扮,显然是和尚普润的人。柳横一路西来,却是毫无顾忌,把尾巴一直带到了朱铠家。连他也没想到,原来此地也已被人监视。那尾巴会同原本呆在宅子周围的人一共仨,悄没声地翻墙入院。看样子是准备打劫,只是后来瞧见他尾随其后进得院内,偷袭不成,才闻风逃窜。
如今,他是瞧了朱铠是要单身出门的模样,很不放心,
要他暂时放弃此行。
758
朱铠不禁头皮发麻。
随后沉默。随后恍然大悟。——他早年受父母辈影响,很崇信佛教。近年来,因为政局纷乱、舆情跌宕不定,他常常感觉内心空虚烦恼。只有在家中独处、一心向佛的时候,心绪才得平静。于是,对佛教的崇信愈甚。佛家有四道,是指烦恼、证得真理的四种过程。依此可证湼盘果,为一切佛教修习方法之概括。其中,他对直接断除烦恼、无间隔地进入解脱道即无间道(无碍道),颇有心得。刚才,彷徨无助间,突然觉悟到,是时候放下了。
这一放,心情大好。
他觉得,其实对啥样的人和事,都是可以宽容的,尤其是对颜修。于是,他对颜修重新施礼,倾过身子,把柳横从陶宝森那儿要来的秘函,摊开来给他看了,说出了自个儿与柳横的看法,来问颜修讨主意。颜修沉吟半晌,请他把柳横叫了来一块儿商议。
朱铠欣然同意、扭身来找柳横。
此时,柳横正在堂屋打盹。被朱铠扶入东屋,还是哈欠连天,嘟嘟嚷嚷、颇为不耐烦。颜修见状,把本想对他说的一句抱歉的话儿,咽下肚去。只是低了脑袋,冷冷地说,对朱铠与柳横的看法并无异议,却不赞成他此刻去找师傅冯处澄。他估计那帮打劫不成、闻风而去的人,瞧见这儿没动静,还会有所动作。如今只要把这儿的情形,告诉那儿即可。这事派徐三跑一趟就是了。
谁知那柳横却耍起了驴脾气,大摇其头。
他以为眼下没经过可靠无误的验证,就说秘函有假,难以服人。他自告奋勇要带了秘函去面陈大将军葛福顺,尽快了结这桩案子;免得夜长梦多,传入禁中惹出更大的漏子。葛大将军如有疑虑,可着人查验。朱铠连劝带哄,他硬是昂起脑袋,固执己见。这一来,事情弄僵了。
朱铠明白,这老小子在大将军葛福顺的眼里比他和颜修要重得多。
那葛福顺派他参与其事,本来就有由他与自个儿单独沟通以把握全局的意图。如今若是不依他的意思办,难免要起事端。于是,他朝颜修使了个息事宁人的眼色。颜修聪明过人,哪会瞧不出这里的奥妙。只得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他乐得闭上眼,自顾培养真气。
也是疗治内伤。
759
柳横很生气。
他念过几年书,不算是个粗人。可你别瞧他平日对朱铠这类读书人恭恭敬敬,其实在心底,压根就有点儿鄙薄、不服气。今儿瞧他甄别密函的固执己见,他满肚子的不快。不过,他对朱铠的小心劲儿却还算认可,本不想多事。于是朱铠跟他商议眼下该如何去走下一步。
一番争辩后,到底还是由他拿了主意,单徐三陪着去冯处澄那儿。
正当他依隈了暖融融的火盆,好端端做了一个春梦,却被朱铠硬生生踹了一脚似的化为乌有,着实有说不出的懊恼。而踏进东房,突然瞧见他对颜修前踞后恭的德性,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本来他就对冯处澄主持此次的案子、尤其是重用颜修而屏弃他的姨表弟耿步勤,即即我前面说到的在长乐坡与陆申对峙的客商,很不以为然。据说耿步勤之死与陆申之手,也与颜修布置失当有关。印西桥等人在长乐坡溃围而去,大将军葛福顺震怒,着实对冯处澄好一通埋怨,弄得他很没面子。
眼下,这柳横于是不由自主的哈欠连天,不耐烦起来。
以至于推翻了他先前对那太原府递过来的密函的判断,以为它不假,自告奋勇要把它带了去面陈大将军葛福顺。瞧眼前的俩人不再表示异议,他于是一甩袖、离了东房。随后,他把徐三叫来嘱咐了几句、出门跨马而去。
徐三被他弄得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