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是当年大奕的正一品将军柳戚,他最后一次出征,是当初边境初次暴动,他前往平复,他刚刚离开半月,我母亲便被诊出喜脉,足月后生下我,此后整整四年,除了开始两年会断断续续有家书口信,后来便再没了消息,我渐渐大了,没有名字,我母亲就为我取了这个字,望君望君,她期盼着我父亲早日归来,一家团圆。可惜,再不可能了。
外戚干政,荼毒已深。我父亲树大招风,他虽然品阶高,但是为人刚直不懂得变通,朝中真正向着他的除了几个老成没有多少,杀一儆百,挑他再合适不过。
于是我四岁时,我父亲兵变边关,意图篡位,被安上这样一个罪名,他连申冤都没有机会,接下来就是株连,抄家。
我母亲在官兵到来之前,一根白绫了结性命,她毕竟只是个大家闺秀,又怎么懂得朝堂种种,她以为陛下会顾念旧情,留我一命,可是又怎么是他做得了主的。
我和其他人一起被关押了三日,三日后,其他人都被斩首,我太小,上不得邢台,是被活活溺死的。当时的感觉本该让我刻骨铭心,可如今想来,居然已经连那水是清是浊都忘记了。
我以为死后我会魂归地府,和母亲还有素未谋面的父亲在另一个世界团聚,可没想到意识清醒那一刻,我居然还活着。
只不过,此时的我,已经不再是柳望君。
兰修说,只有我的魂魄可以和第五凌契合。她要掌控长公主府,继而掌控朝廷。原来的第五凌不够忠心,她要我取而代之。事成之后,我即可以复仇,也可以让我父亲戎马一生拼死守护的大奕得以东山再起。我可以与天地同寿,享尽荣华权柄。
从那时起,我手里捧着的不再是女戒诗集,而是兵书古籍。习的也不再是女红书画,而是杀人如麻。一双手上再没了墨香气,全是人血斑斑。
可我到底不是第五凌。
我偷偷到了乱葬岗,费尽心思找回了我母亲亲手给我刻的那枚护身符,也许是在血里浸了太久,再不是当初的模样。这东西是我孤寂之时唯一的慰籍,也是折磨我的利器。每次杀人谋计,看见它,都悔愧不已。
记得那个县令的女儿安尔么,其实她根本没有存在过,那些记忆,是我挑了一部分人安进去的。因为那时我在那里察觉到了幻阵在渐渐成型,兰修已经有了动作,我不敢让你们多留。还有木子生给薛易拔毒那次,我让他换了假的玉符,薛易果然发现了,我想让他怀疑我,这样以后我想做什么他就会警觉一些,可是,到底不能阻止兰修。我也许只是个奴隶,荣华富贵又如何,寿与天齐又如何,这命到底不是我的。我早已心生退意,兰修的确于我有恩,可我想,我应该已经还清了吧。如今大仇得报,大奕复国,我已经没有存在下去的意义,我不能再拖更多的人下水。
兰修的确足智多谋,可惜她看人啊,从来不准。
她自然不会不知道我做的那些小动作,她料定了这些东西不过一点点小瑕疵不会阻碍到她,她绝不会想到我可以赌那么大。
收好那块紫玉护身符,我已经事先抽了自己的一缕精魂锁在里面,已有聚灵改命之力,关键时刻可保命。
至于薛易,他带着我的魁印,兰修杀不了他,兴许是被困住了吧。
我囚禁你,并非为了赫连聪珏,没有你的血,我也可以保她容貌。只是如果没了你这步棋,兰修就不能继续她的棋局。我早知道她终会找到你,这只是缓兵之计,至少,给我多一点时间,多找几种应对之法,即便每一种方法,都要抵上我自己的性命。
我无悔,我终是做回了柳望君,不必日日煎熬,害怕爹爹娘亲在九泉之下因我蒙羞。万幸万幸。
最后,请替我对木子生说一句对不起。
柳望君
绝笔
捏着信纸边缘的手指不自觉地越收越紧,大颗大颗的泪珠吧嗒吧嗒地接二连三落在纸面上,字迹被泪水晕得模糊一片。荼靡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她有那么伤心吗?
思绪渐渐平稳,荼靡小心翼翼地把信纸叠成薄薄一层,塞回信封,轻轻地把上面的褶皱抚平,视若珍宝。
慢慢地木子生的话又在脑中回荡,十日之内治好自己,为什么是十日之内呢?还有拔蛊,蛊已经拔掉了么?可为什么她想起薛易,还是那么焦灼难安?许是没有拔干净吧,毕竟时日太短……
正胡思乱想着,房门突然开了,光束从门外泄入,明亮却不刺眼,雪亮的光线中,有一人逆光而立,身形颀长,陌生而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