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子生站在台阶上折腰作揖,接着直起身从袖中取出名帖来:“在下右丞林为府中幕僚越子木,求见吴大将军,麻烦两位通报一声。”其中一个侍卫面无表情地接过名帖步入府中,另一人看着他俩,荼靡站在阶下拉拉木子生的衣袖,悄声问道:“你什么时候又成了丞相府幕僚了?”
“你傻!我这身份能随便拿出来使么?再说了我本来就是!”木子生翻个白眼,仙医谷中人一般都会有两个身份,以便往后行事,这小丫头片子真是少见多怪。
片刻后,那侍卫回来了,抱拳一揖,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大人请进。”说罢走回原先的位置站定,木子生拉了荼靡一把,刚要走,那侍卫却又横出手臂来拦住了荼靡。木子生微微一笑:“她是我的侍女,前几日脸上长了疹子,所以挡着。”一边说,一边掀开帷纱一角,露出荼靡的下巴,施了个障眼法,让他们看到那上面有点点红斑。那侍卫没说什么,只是不再阻拦,两人进门后一个小厮迎上前引路。
荼靡原本看着门面装潢如此华贵,还以为这个吴大将军也是贪图富贵之人,可进了府才发现是她想错了,府内花木扶疏,却基本都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单纯为了不让四处太过空旷而已,除却几块太湖石和一片墨竹林可能花了点钱,其余的都十分普通。
待到了正厅,小厮躬身作礼:“将军在内等候,二位请。”说罢退开,木子生和荼靡步入厅堂,里面的温度要比外面更低一些,弥漫着茶香气。
正厅主位上歪坐着一个少年,一只胳膊搭在扶手上,另一只手支着头有种漫不经心的慵懒之感,剑眉星目,脸廓线条棱角分明,这本该是副刚硬的相貌,不知怎的到了他身上就显出几分阴柔来。荼靡早先便知道这将军十分年轻,原以为年少堪当此大任者,必定十分沉稳老练,可没想到确是这样的风流姿态,有几分像木子生,不知道是不是也一样不正经。
她正胡思乱想着,那边木子生已经开始行礼,合了折扇作揖:“越子木见过将军。”
“嗯,多礼。”开口,声线也十分懒散,一个字都不想多说似的。荼靡不知如何行礼,却晓得自己现在在外人眼里只是木子生的侍女,不行礼的话弄不好会出事情,便也学着木子生作揖,此时她身着女装,却作男子礼,刚直起身变听到那吴铭一声轻笑。荼靡不明所以,转头却见木子生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她,不过立刻就不再关注她,摆出一幅谄媚的笑来:“我们大人听闻大将军在寻找一女子,便叫我们都留心着,前几日途经江南,见到了这位荼靡姑娘,便把她带来……”木子生话未说完,主位上那吴铭眼睛便立刻一亮,接着整个人瞬间坐正了,瞪大眼睛看了荼靡一眼,立刻起身快步走近,也不顾什么礼节,直接伸手撩开帷纱,盯着荼靡的脸愣了许久,接着面上露出一抹喜色:“是你!真的是你!你居然一点都未变!”
……什……什么?
荼靡一头雾水,那边木子生已经作礼请辞:“既然是此人无误,那在下告退。”
吴铭看也不看他一眼,只盯着荼靡看,语气里难掩的喜意:“行,你回去吧,替我谢丞相一声,顺便告诉他那份草案我会亲自递交给陛下的。”
“谢将军。”木子生面上依旧是谄媚猥琐的笑容,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她这算是被卖了?
“哎……”荼靡反应过来想去扯木子生的袖子,可那家伙早已走远,她刚抬步想去追,手腕便一紧,身子被那股力道扯得往后一仰,跌进一个冷硬的怀抱里。
吴铭紧紧抱住她,脸埋在她颈间,似乎低语了些什么,荼靡愣了,接着羞恼起来,挣扎着使劲脱离他的怀抱。
“登徒子!”
挥手一巴掌就要落下去。
去你的大将军!打完我就跑!我就不信木子生那厮真不管我!
心里那么想着,手上更是加重了几分力道,能一巴掌把他打懵才好!
荼靡到底小觑了吴铭,怎么说人家也是征战天下的少年将军,能被她打到才是见鬼了。她手离那张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脸还有一寸多时,便被牢牢抓住了手腕,力道正好,动弹不得,却也没有痛楚。
面前那少年蹩起了眉头:“你不记得我了?”
“你……记得什么啊!我又不认识你!松手!”荼靡气急败坏,奈何没了仙力也挣他不开。吴铭却似乎没有听到她说话似的,只低声自语:“也是……你不曾变了容貌,可我却是大不相同了……”接着抬头,冲荼靡一笑,一扫先前的懒乏之意,明朗无比,这对阵三军都不曾变过脸色的少年将军,此时方有了个少年人该有的模样。
荼靡也不禁看得一愣。
这脸真是……想怎么变就怎么变……
“走,我给你看个东西!”说罢,便拉住荼靡的手跑了出去,他跑得极快,荼靡一路上跌跌撞撞地几乎是被他拖着走,喊了几声之后他方停下,却是打横一把将荼靡抱了起来,足尖一点,运起轻功直接翻过来几列厢房围墙,荼靡本想挣扎,一看那么高,立马闭眼不看。
耳边呼呼风过,颊边是一片冷意。奇怪,连心口都是冷冰冰的,跟个死人一样。
片刻后,感觉到了地上,荼靡方睁开眼,见的确落了地,忙挣扎着从吴铭身上下来,见四周似乎是个房间,立马警觉,退开一步:“你你你……你想干嘛?!”
吴铭浅笑着走到一边书架,取下一个格子内的书,将那与墙壁连着的木板拉开,在露出的墙壁上按了个什么地方,那块墙壁立刻推出一块来,竟是一个暗格,里面是一个金丝楠木的匣子,吴铭小心翼翼地捧出来,把暗格复原,拿着匣子几步走到荼靡面前,打开锁扣,将匣子启开,里面垫着黑色丝绒,丝绒上放着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女款披风,披风上压着一个锦囊,吴铭几下拆开,口朝下抖了抖,几枚银子滚落到披风上。
“这是你九年前给我的,分毫未动。”吴铭看着她的眼神亮晶晶的,像是一个邀功的孩子。
“……这……”荼靡抓起几枚碎银子和那件披风,看了几眼,脑中那些细碎的东西似乎被什么突然串联合并,愣了一会儿,有些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吴铭:“你……你是……”
“对!是我!”不等她说完,吴铭的眼神立刻更亮:“我就是九年前異水那个小乞儿!”
“……你……你没花这些银两,冬天那么冷……你怎么活下来的?”
“枯叶草木,何物不可蔽体?”吴铭依旧笑得灿烂。
“你你你……你疯了不成?那么小的年纪,怎么受得了冻呢?坏了坏了,肯定落了病根了,快去把木……越子木找回来让他给你看看……”荼靡一边说着,一边把那匣子拿过来放到一边,就要往外走。
“不用了,”吴铭拉住她:“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唉,你真是……”荼靡不想理他,想掰开他的手,却不料又被他伸手抱入怀中。刚想动,便听他在耳边低语:“我没事,你让我抱抱吧……”
默了一会儿,荼靡犹疑了一下,开口问道:“你在……找我?”
“对啊,”吴铭把脸颊在她细软的头发上蹭了两下:“一年前,朝局基本稳定,我便亲自去了異水,却没有找到那个叫五里铺子的地方,后来才晓得,那里是不种茶的,更不必说什么采茶女,你是骗我的吧?”
“嗯……”荼靡有些不好意思:“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嘛……”
“也是,那时候我看起来的确不怎么牢靠。”轻笑一声:“我自认你我直接有个八年之约,可原来,你一开始就没想过赴约。”
“……对不起啊……”
“没事,你不必跟我说对不起。”话音未落,他身子突然一僵,松开了荼靡,眼神居然有些凝肃和……小心翼翼。
“你……你可有嫁娶?”
“你看我的发髻就应该知道我没有出阁啊,傻不傻啊你。”
“……那你可有心上人?”
“……”
荼靡想说有,她居然……居然在这种时候想起他么?不对不对,那只是蛊虫作祟,是修澜耍的手段,她与他之间,本该什么也没有,互不相干,天各一方。
那为什么,为什么心会痛?她为什么想起薛易,就那么难受呢?
见她面上神色突然僵滞,吴铭握着她肩膀的手骤然一紧:“有……有吗?”
荼靡感到肩膀上力道突然加重,立刻回神,干笑着道:“没……没有……”
“那就好。”他立刻又笑起来,比先前都更加明快:“今日府中无事,走,我带你去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