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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红笺暂写违心字(1 / 2)

 傍晚时分返回宗府。

宗府的气氛有些沉郁,众管事闷闷地聚坐于前厅,唯少质潜踪影,对我的询问,十五指了指后面花园。我心头募然一沉,随即赶到后园。

宗府花园完全以刘玉虹的喜好来设计,和为宗华特植的果林有异曲同工之妙。刘玉虹性喜热闹,遍植繁花,泱泱成花海影山,却绝不刻意挑选名种,随意点缀,石畔、苔荫、水渭自有绝品。时当三月,开花时节,满园间姹紫嫣红,大丛大丛的牡丹、绣球、玉兰、海棠、美人蕉竞相争放,花香浮动,氤氲如酒,枝枝叶叶中透出春意阑珊。沉香亭独立于斜阳晚照的一地花影之间,他扶案对花,自斟自饮,眼神扫过走近的人影,飘忽游离不定,已有了十二分酒意淋漓。

我上前夺下他的酒杯:“不要再喝了。”

酒杯毫无阻力的落到我手里,他醉眼朦胧地看上来,嘴里模模糊糊地叫道:“小蔷……小蔷……”我手一颤,酒杯几乎落地,看着他,他不自觉,紧紧抓住我,喃喃而语:“小蔷,我不是有意负你。对不起……”

“质潜,你喝醉了。”

“我……不,小蔷,我有话要对你说明白。”挣扎间,他袖中一纸红影闪出,轻飘飘地落于地面。我全力扶着他,没加在意,柔声道:“不必说,我知道。你自然不是有意的,等此间大事一了,就去找小蔷解释。”

他忽然安静下来,侧头若有所思地盯住我,自他眼神可知,这只是醉中的片刻宁静,他全没分辨出眼前的人来:“你恨我了,是不是?”

口下大有诘问之意,也不知他究竟对着谁发此言,我微笑说:“没有人恨你啊。你醉了,好生回去歇着,别忘了我们还有正事要办。”招手令小鬟上前,扶他回房,他打着趔趄,一面离开,一面笑呵呵地道:“小蔷,你也象她一样了,总提醒我正事、正事……”

“象她一样”,这个她是我吗?他口口声声的“小蔷”,我立于当面而不识,常言道酒后吐真言,看起来银蔷在他心里,还是无可替代的啊。

温八及其他数人在花外伸头缩脑的窥探,我唤道:“八叔,质潜这两天状态极差,劳你多派人手,加强防范。”

“是,府里设下了内外三层哨防,夜不熄灯,清云也已特别派人援助。”

我点头,看他迟迟留在亭中不走,问道:“八叔,还有什么嘱咐?”

“不敢。”温八恭恭谨谨地说,“文姑娘,少爷从小到大没受过波折,不象姑娘,历经坎坷,万事都看得淡了。”

很显然,由于激战在即的质潜不可思议的低靡状态,影响到了宗府上下,温八语含劝诫之意,巴望质潜尽快跳出儿女情长的纠缠。我含笑说道:“八叔,质潜是你看着长大的,你该了解他的性格啊,你放心,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温八眼睛一亮,笑咪咪地一躬身,退出了亭子。

我一转头,瞥见了地上那封书柬,两侧内页向外打开,露出几行墨迹,刚才手忙脚乱的,倒忘了质潜有这件物事遗落。我上前捡起,红笺散发出一缕若有还无的幽香,几个字不期然跃入眼帘:“质郎如晤。”是银蔷的信,我心念电转,想必就是昨天文焕几度欲言又止带来的书信,如此说来,质潜醉酒,是因小蔷这封信函所起。这么一沉吟间,不由得向下面瞧去:“妾在异地,常思前尘如梦,酒后戏言不以为真,况孽缘已失,与君更无瓜葛。知君任重而道远,所可力持者,唯文大姐姐,望君切勿蹉跎。”

我呆了半晌,再看另一面,那是后附的一首诗: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蜡照半笼金翡翠,麝熏微度绣芙蓉。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书信草草,不过两行字,意思极淡极浅,仿佛并不是割断那生死维之的深情,后附的小诗,却不可抑制地流露出了执笔女子的万般绝望,相思成灰。字尾行末,墨迹浅浅的化开,只不知是银蔷的泪,还是质潜的泪?

心中如有一团烈火在燃烧着,分不清是悲还是惊,是怒还是恸。怪不得银蔷催问婚事,怪不得质潜自承婚约,原来——这就是谜底,银蔷为质潜有了孩子!

这团炙烧的烈火之间,又有一块坚冰,一丝丝冰冷僵硬地填入,渐渐麻木了我整个胸臆。我回园第一天,便看到质潜给其他女子画画,极尽诱惑,以他的家世和才貌,不受到众星拱月般的围追堵截反不可信,我对他从没有过更高的指望。但是,对他自责的“登徒浪子”、“无药可救”,却也同样没有更进一步的深思。想不到他当真是做下了必须负责的事情,这个人,一向只是轻描淡写。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任由银蔷有了孩子,任由她孤身失意返回家乡,不闻不问,毫不关心?清云虽行江湖事,但也决不容许治下弟子未婚而孕,以谢帮人等人的精明,银蔷纵然避入乡间,又怎能瞒得住?

我愣愣地坐倒,心潮翻涌。想到刚才质潜所说的“你恨我了,是不是?”——重重地恨起来,那个浪子,那个失德无行的浪子,明知是负了人家,潜意识里,却还在盼望着是银蔷恨他,是银蔷决绝,而他可以毫不负疚地引身事外!

此事不仅牵涉到银蔷的名节,还有绫姨,那个盲了双目而数十年来坚强自许的女子,唯一的女儿出这样的事,她岂堪承受?不念银蔷,也当念绫姨。第一次,对质潜真正的失望。也许,他真是太受优容宠待了,自小起人人围着他转,替他着想,任他行事,竟养成他这样的自私冷漠,可以对身外事不管不顾!

花外轻响,这声音来得奥秘,如是宗府内人经过,脚步决不会这么轻悄戒备。天时渐晚,宗府内外数千盏明灯陆续燃起,倒是我所处的沉香亭,高悬的灯笼还未点亮,外围的光线和着半明半暗的夕阳斜晖,反而是光影涌动,参差明暗。如有人暗袭,恰是最佳时机。

声响停在蔷薇架外,果然不是明路上来的。我淡淡一笑,整理了面前石案,袖拢书柬,不紧不慢地由阶上走下。

沉香亭建在人造斜坡上,大红杜鹃盛放如灼灼火焰。经过那一片蔷薇架,忽以足尖踢起一丛杜鹃,花瓣散作漫天彤云,斜刺里飞出。激射的同时,我顿足跃过篱墙,刚欲喝问,却听得对方大声惊叫:“啊哟!”声音清脆,带几分童稚,架下一阵掌风击出,我在半空还了一招,这才翻身落到地面,看清面前两个人,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不承望是彭文焕和龙天岚这两个捣蛋鬼。

那惹事生非的小家伙犹自拍手大笑:“文大姐姐好俊的身手!要是你发出的不是花瓣,而是暗器,这会子我只能乖乖躺着啦!”我的功力远不足以飞花伤人,射花只为惊敌不为伤敌,但数百片花瓣一齐飞出,这少年避不胜避,落满一身的花瓣,连那张意气飞扬的可恶的小脸蛋上也粘了两片。再看彭文焕,笑呵呵的一揖到底,一袭灰衫清爽萧疏:“姐姐,得罪了。”

“怎么会是你们?”我皱着眉头,又补充一句,“你们进来,可曾见到温八爷?”

文焕笑道:“宗府新上设防,我和岚弟很是好奇,想试试能够闯进几重防护才被发现。多有得罪,待会姐姐在宗大哥、温八爷面前帮我们美言几句。”

我皱了皱眉头,文焕这么做,应该说没有坏意,但行为略显莽撞。宗府毕竟不属于清云,两个人悄没声息的一路闯进来,可见得三层卡哨极其无能,最关键他还带了个纯粹的外人龙天岚,宗府即使表面不声张,暗地底难免不满。

龙天岚笑道:“这也不算什么。我父亲天下兵马大元帅,我这么个单丁独苗还会被小毛贼绑架呢,这是正人不行其非,君子不防其晦,可不是一世威风,在阴沟里面翻了船。”

我哭笑不得,这个少年说他顽皮,实则聪明之极,看穿了我的心思,说法固然准确,所用的比誉也太不伦不类,问道:“这早晚过来,是有什么要事?”

文焕一拍头:“瞧我这记性,贾仲哥哥来了,我是特特过来报讯的,若是方便,请姐姐和宗大哥过去一趟。”

我失笑道:“嗯,原来你是‘特特’过来报讯的,要不是‘特特’的,这会子打了个转又该回去了。”

我引他们到了前厅,见了温八等人,只说是和他们约好的。温八笑嘻嘻的不加多问,吩咐下人强行叫醒质潜,一起出发去清云分舵。

质潜喝过了醒酒汤,精神恢复如常,只眼底藏了几分酒意。初见银蔷的信百转千思,由不得恨他怨他,这会儿见了面,又自心头替他宛宛转转的想起种种说辞,他是想要负责的不是吗?他是深深自责着,痛恨自己的不是吗?不然,风月几时暗换了那明朗清廓,添来如许憔悴,不言悲凉?

我策马到他身边,把书柬还了给他:“对不住,我捡到了,……也看到啦。”

他茫然地接过,攥在手心,苦笑着:“云,我……”

我不让他说下去,决然道:“她对你情深意重,切莫辜负。”孩子虽没了,并不代表他就有理由不再负起那份责任。

贾仲等候已久。

贾仲带来谢帮主的口令,对此间局势只“圆融应变”四个字,更有价值的是他带来了一份有关许瑞龙的机密文件。

我们和许瑞龙冲突,与龙谷涵结盟是近日之事,计算行程,贾仲出发之日,谢红菁无论如何不能预知。当此关头,送来这份许瑞龙的材料,自是这边的事态发展,早在谢帮主算中。

有关许瑞龙来历记录并不复杂:粤猊,来历不明的绝美少年,疑系孤儿,为清云大敌黄龚亭收养并指派,与初出江湖的朱若兰结识,由此接近清云。包藏不可告人的祸心,掀起清云历次血案。吴怡瑾数度擒到此人,有杀他之意,因念其不是首恶,每次均为其逃脱。

吴怡瑾逐出清云之后,此人一度消失。重新出现时化名许瑞龙,破脸毁容,变成一个奇丑无比、然而心机深沉之人,为成宣帝力助,覆朝倾宫由此人一手安排。十年来逐步集相权、兵权于一身,日具倾国之权位,在朝中结派拉帮,势成祸患。

许瑞龙有一妻,娶因不明,推算起来应是最后一次从吴怡瑾手里逃脱以后所娶。妻为上阱蔡家族长之女,对丈夫深情一往。但许瑞龙发迹以后,逐儿虐妻,人性尽失。日前其妻病亡,留一子于蔡氏祠堂,身患重病。

他最初出现,假装是文弱书生,实则身兼数家之长,尽得黄龚亭真传之外,还有一身诡异的邪功,颇似从瑞芒国传入的邪魅路子,具体来路不可考。

其下附着详尽的材料,是化名许瑞龙之后的他,在朝堂上所干种种恶行,列出了他的帮凶、和他的政敌两张不同的名单,以及这些人的势力强弱,性格习惯。其中,赫然连成宣帝也列为其敌,对于成宣帝,资料涉及甚少,只有“性好胜,喜功”五个字的形容。从这个角度看,这位好胜爱面子的皇帝,不可能自己正面出来反对十年来一直对外洋洋号称“宠信如己”的权相。

也有关于龙谷涵的分析,被视为许瑞龙最有威胁性的大对头,但对许相多年来苦无实际有效的对付方法。这真是说到了点上,即使我们和龙元帅结盟,他所能提供的建议,也唯有“不惜任何手段除去此人”,意思便是采取暗杀、决斗等一系列不顾一切的手段,他所能为的,仅是善后。

龙天岚也在看,久久无声,平常嘻笑的表情难得的严肃,看了以后颇不是滋味。

材料里虽然提到我母亲,但一带而过,对于粤猊诱哄朱若兰,我母亲几次擒放皆未加详述,不知是掌握内容不够,抑或因我的关系。但在这份材料里,十分清楚明确的记录了彭岳勖罹难的全过程,甚至收录了许瑞龙口谕给瑞芒国云泽王爷的书信,信中透露了大离军队兵力分布,铁证如山,许瑞龙是里应外合致使彭岳勖一战而败的关键因素。不但如此,在张恒贞沙场上拾夫骨殖回到边关,魔巫流言忽起,也是被暗中操纵着的,虽无证据表明是由许瑞龙指示,但从事件相关性来看,他难脱嫌疑。

文焕自成人知事时,便不断在追究父母死因,他的师父乃当世高人,与云姝往来紧密,之前大约是认为时机未到,不肯告诉他任何内情。文焕数年猜疑,终得落实,目中如欲喷出火来,大声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一掌击在桌面,灯烛扑的倾倒。

我扶起烛台,轻声道:“文焕,这人武功太强,还需从长计议。我们——我们这四人加起来也非其对手。”我没有算入龙天岚,他毕竟还小,再说他是龙家唯一的命根子。

文焕冷笑,想说什么却又忍住,灯花爆起,发出毕剥毕剥的声响,我凝视着微弱的烛光,想起了首次听慧姨提起许瑞龙时所说的大言:不能力敌,便当智取,眼前看来,连智取的可能性也极小。

这份材料未曾揭示许瑞龙真正的身世之谜,倒把我们引向了另一个迷茫的深渊,从材料所得出的结论,是这个人没有弱点。

一个人,可以狠心到不要儿子,虐待结发妻子,还有什么能撼动到他那冰冷如铁的心?

质潜弯起手指,一下下敲在桌面,缓缓说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他与我们势成水火,很难接近,更遑论趁其不备的接近。”我说着,心下微微一动,我要接近他,倒不是没有机会。

质潜深深看了我一眼,有点紧张,说道:“可别单身去冒险。文焕更加不许莽撞!我所说的攻其不备,是指他下的三月生死状而言。有时一战成败往往只看谁抢得先机,他说过,三月之后方才对付我,这人自负能耐,想必不会反悔。这三个月里面,我不相信他一次落单机会也没有。”

“即使落单,我们也不是他对手,想要单独接近他或有可能,大批人马接近则不现实。”我冷静地提醒他,想起此人武功之可怕,我心头犹自冒出阵阵寒气,“况且,从资料上来看,他可全然算不上是个言出必践之人。”

“资料资料!”文焕再也忍不住地发作起来,忿忿然道:“那就对着这些没用的纸,一天到晚盘算筹划个没完没了等死吧!”

他募地起身冲出,房外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吼,龙天岚色变,叫着“文焕哥哥”尾随而出。质潜稍一犹豫,也起身追了出去。这里数他最大,自然要负起为长兄的责任。

文焕吼声惊天动地,出离愤怒,我和贾仲两人在房内面面相觑。

半晌,我问:“慧姨好吗?”我一直是想,慧姨该托人捎封书信来的,可知我多么盼等她的援助她的指教啊。

万万不曾料到贾仲的回答竟是:“慧姨如今生不如死。”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比之掌握许瑞龙的全部信息更令我骇然:“你说什么?!”

贾仲垂下了头,不敢接触到我震惊的目光,缓缓地道:“白老夫人又到了清云,直接找慧姨,不知谈了些什么。之后就大发雷霆,把我母亲召去,责问她,不应放纵慧姨前犯之罪,由她如此大胆妄为。”

“慧姨怎么说?”

“她向老夫人请罪,可没说什么。”贾仲简单地回答,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或许是我不知道。于是当年旧案提起,慧姨被禁足,禁言,甚至禁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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