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离家出走,只带着幼年起积攒的3325.7块压岁钱,事实上我仅能取出3300元。这也是命中注定,清晨,走出银行时摊煎饼的白须老伯正出摊,我一口气买了三份煎饼果子,留在路上吃。低头吃加太多甜面酱的饼,偶然撇见一条柏油路裂缝,漆黑幽暗神秘叵测,我相信这是命运为我打开的一扇窗。
我是刘思杰,我相信宿命,没什么不是被注定的,没有什么不是早已书写好的。遇见她,冥冥早已注定,蒙蒙细雨打在面庞,踌躇满志,雨入嘴角,哀伤微咸。然而我只庆幸宿命谴派我在最自由的时光遇见任性的你...我买到一张去桂林的车票,上了火车,我没来及回望故土,便被簇拥进铁皮棺材。
终于断绝了关系,我闭着双眼,安心躺在苍白床铺上,耳旁是轨轮撞击出有节律的奔跑声。渐行渐远,曾经怨恨了千百遍的家庭成了昨日噩梦,即使再过不堪回首,醒来了,那些悲伤与遗憾的污迹都会随风溃散。那个如烟溃散的女人,养育了我,也使我一生记恨...
铁轨声渐渐被倦意融化,氤氲温暖的欣甜氛围中,有一双柔软手臂环抱着自己,我听见了嘤嘤哭啼声,是谁在哭呢?我眩晕着尝试睁开眼,却未想到如此艰难,仿佛眼帘让黏液粘住了...怎么了?我在哪?那个抱着自己摇曳的是谁?我怎么像婴儿一样哭泣?
阴影渐渐攀上心头,我越加用力踢腿挣扎,越感觉缠绕自己的双臂勒紧——猛然间扯开了婴儿盈泪的眼缝,我看到了一张恶毒的脸。忽然我坠入冰海之中,满目昏暗的咸涩海水和气泡,破冰船抛下的巨锚拉扯着我坠向海底——看着冰面不知谁凿出的洞孔越来越小,绝望消耗着体内氧气,我想起可笑的宿命,也许我失足掉进的冰窟其实是自己所凿,不过,我忘记了原因。或者说懒惰于细想作为人类本性的万事原委。
醒时我不由得低吼一声诈起上身,失焦的瞳孔时散时拢地回神着,片刻后烟云溃散,我用手掌掩按面门,久久不能平静迸溅的心脉。
“你还好么?”
我环顾之后才想起什么,抬头发现了她。女孩淡漠面容上嘴角翕动难掩饰好奇,眼角与眉梢错落着几颗俏皮的黑痣,离群索居的发丝垂落,骚弄着睫毛,于是她眨了两下眸子——我记得年幼时母亲买回家的紫葡萄,记得《时间简史》黑洞插图,记得不愿回家常独自徘徊的废弃庭院里那口枯井,我从未见过如此深邃的双眼,瞳孔好似因为装下整个宇宙还不满足,进而吞噬了瞳仁。照理说,没有人会产生如此深刻的第一印象,我也不例外,也许我无意中便把后来观察她得到的细节整合,才拼凑出如今清晰浮现的整体概念。
那是我同雷梦第一次见面。而站台分别后,我们便没有再碰面。直到两个月后,宿命才闪烁火光,而且是在傍晚时分桂林一家被我命名为“遮疯洞”的便利店前。
冷风激灵,烟灰飘进阳台内,我回神叹气。睁眼,弹飞烟头,火光呈抛物线简洁优美。我假想着这可以引起一场滔天火灾...将那些复杂的简单的难过的短暂欢愉的具体的抽象的一切的一切,统统真理化,烧个干净虚无,那么,人类渺小的一生不就统统大功圆满了吗?
我回望宿舍里茫然不知所措的刘思杰,额上皱纹诉说着汹涌浪涛,可我依旧不明白,他何以半月来戒掉烟酒,连思绪也机械性夜夜重蹈着覆辙。是幼年丧母?是那不堪回首的寄养生活?
还是...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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