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刚破晓。
干杂差的和尚已经忙开了。
五祖拄着禅杖,照例到东禅寺各处走了一遍。
五祖独自悄悄地来到北院舂米房时,见惠能腰间缚着垫腰石,身形一上一下,正在使劲地踩着石杵,舂着米,他此时面颊上的汗珠有黄豆般大,浑身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
其他和尚也正忙碌着,有些舂米,有些摇筛。
和尚们向五祖问过好,五祖点头还礼,径直来到惠能的面前,问道:“惠能,米舂好了没有?”
往日,五祖前来视察,前呼后拥的跟着一批大弟子,如今,他却是只身前来,惠能预感到将会有事情发生。现听到五祖这样问他,已悟到了什么,不假思索地答道:“米已舂好,但还欠筛(师)。”
“筛(师)在此,可筛也。”五祖说完了这一句话后,见惠能微微地点了点头,即用禅杖轻轻地在石碓头后敲了三下,不再说什么,持着禅杖快步离去了。
心有灵犀一点通。
聪颖过人的惠能马上就领悟:五祖是约自己三更去见他。
热浪,马上在惠能的心潮中汹涌。但他用牙齿轻咬嘴唇,不让自己的兴奋情绪往外流露。
神清走过来问惠能:“师父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呀?”
“没有说什么。”惠能随口而答,装着若无其事,仍与其他和尚一道,在舂米房干活,忙得汗流浃背,直至傍晚大家才一齐收工……
夜,张开巨大的黑色羽翼覆盖着东禅寺。
月亮,在浩翰的夜空中伸出半边脸,偷窥着人世间发生的一切。几点疏星,在迷茫的银河里闪着黯弱的冷光。
整个大白天,惠能无论从大事小事,都做得跟平日并无异样,做完工,洗过澡后,放下蚊帐,躺在床上,等候着时光在夜色中无声流逝。
另一边的僧床上,劳累了整天的神清正在酣然大睡,发出的打鼻鼾声时弱时强。
窗外,石阶下的蟋蟀“蝈、蝈”声与远处传来蛩虫的浅吟低唱混和在一起,组成了一首优美动听的山野小夜曲。
惠能在床上,不时望着月亮西移,嫌时间过得实在太慢。
“得、得、得”巡夜值更僧敲响了三更梆子。
“啊,时辰终于到了!”惠能心中一热,马上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穿上僧鞋,轻轻地拉开了房门,走了出去。
长长的走廊上,银灰色的月光穿过疏棂花窗,在地上投下了斑驳的光影。
惠能蹑手蹑脚地走过长廊,转过半圆拱门。
“前边好像有两个人影?啊,是值更僧。”惠能闪身,匿伏在菊花丛中。
两位值更僧打着灯笼,持着梆子走了过来。
“阿木,刚才我好像见到了有人影在晃了晃。”那位高大的值更僧向他的同伴轻声地叫了起来。
被称阿木的值更僧却在摆手:“不会吧。这个时候,大家都睡着了,怎会有什么人影呢?你是看花了眼吧。”
高大的值更僧:“我们还是去查一查吧。最怕有什么闪失,你与我负不起责任。”
值更僧阿木显得无奈:“既然老兄你叫去查,就去查吧。”
于是.两个值更僧打着灯笼到菊花丛附近巡查了一番。
藏在菊花丛里的惠能一动也不敢动,紧紧屏着大气,生怕让他们听到了呼吸声。
两个值更僧随意搜查了一下,没有发现什么。
值更僧阿木站在离惠能藏身处仅三尺远的地方,埋怨那个高的值更僧:“老兄,我刚才已经说过,这个时候怎会有人影,你定是踩了芋芨当作蛇。你想想,住在北院的都是全寺干活最辛苦而又最穷的,盗贼也不会光顾这些穷地方啦。”
高值更僧被对方说得脸发热:“就算我刚才眼花看错了,行不行?难道还要我向你赔礼道歉不成?”
两个值更僧打着灯笼离开了菊花丛,朝斋堂走去,很快,两个身影消失在那边黑暗之中了。
听到四周一片寂静,慧能才从菊花丛中闪出,脚步既轻又快捷地走过南廊,来到了五祖方丈室。他不从前门进去,而是走向后门。
方丈室后门那扇深红色的门闭着。
惠能走到门前,屈曲食指,正要敲下去,又猛然想到了什么,伸出的手又戛然而止,转而用手贴着房门,轻轻一推。
原来,方丈室后门只是虚掩,并没有拴上,惠能把门轻轻推开,复转身把门带上。
墙壁上两盏豆油灯正“吱、吱”地点燃着。
在摇曳跳荡的亮光下,惠能见五祖正结跏端坐,垂目入定,急忙向五祖施了一个礼。
五祖眼睑轻掀,见惠能这个举动。内心已明白了几分,却故意把脸一沉:“你是一个俗家弟子,懂不懂寺里的严明规矩,这南廊不是你来的地方.况且深夜斗胆私闯我的方丈室?”
惠能:“是师父约我来的。”
五祖装得不明白:“我什么时候约你的?”
惠能回答的声音虽小,但却是坚定:“白天,师父你到舂米房里.用禅杖在石碓上敲了三下,是约我三更前来。”
五祖寿眉微微一展,再责问:“即使是我约你,但你为什么不走前门,而要从后面而进呢?”
惠能解释道:“你的禅杖并不是敲在石碓的前面,而是在后面敲的。”
“你果然领悟我的意思,依约而来了。”五祖这才展眉一笑。的确,天下梵刹如林,世间僧众似海,但真正的见性者又有几个呢?
惠能恭敬地问:“我该坐在哪一个方向?”
“坐这里。”五祖做了个手势,示意惠能坐到他面前的另一个蒲团上。
惠能毕恭毕敬地在蒲团上坐了下来,与五祖面对着面,他明知而故问:“师父约弟子三更到来,有何指训?”
五祖开门见山:“我问你,你对六波罗蜜中的‘戒’、‘慧’、‘定’有何见解?”
惠能答道:“心地无非自性‘戒’,心地无痴自性‘慧’,心地无乱自性‘定’。”
五祖:“倘若有朝一日,由你掌管东禅寺,你会怎么做?”
惠能谦逊道:“徒儿无德无才,怎能掌管东禅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