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那个可怕的光景。
还有那个仿佛猎物从天而降,肉块摔在地面的不祥声音。手指像握拳般弯曲,手肘的角度也极为自然。它没有流一滴血,这点倒是很像制作精巧的义肢。
当时因为逆光的关系,我只看到守护者的背部黑影,但是并没有看到左肩垂下来的手。
「我也亲眼确认过了。」
压抑心中焦虑的沃尔夫拉姆也肯定地说道。
「我也认为那是孔拉德的手臂。这的确是那家伙的袖扣……就是这个。」
三男把手伸进外套的内袋,取出一小颗物体。那是精致的圆形贝壳制品。原本的颜色是乳白色的,却因为煤炭跟高热而焦黑污损。我那想把它接过来的手直抖个不停。
「我记得这个……就是衬衫的袖扣对吧?」
「没错。」
「这么说来,伟拉卿的左手应该还在城里罗?我们在小西马隆看过那条手臂。然而现在,眼前这位对战选手却有两条手臂……我们是不是被骗了?」
「被骗了?」
村田对下意识反问的我,用不像是在开玩笑的口气说:
「一、从一开始那就是义肢。二、他具有怎么砍,手臂都会再长出来的体质。」
「自己长出来……听起来好像是什么新型的突变生物一样。」
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四处乱走,好不容易才站定位置的村田,此时靠在门边的墙壁上。他举起食指在眼前游移,下意识想把他根本没戴的眼镜往上推。
「或者是,三、在那儿的并不是真正的伟拉卿。」
「你说他是冒牌货!?不,那是不可能的。既然你说出生前曾见过他,那你应该分辨得出来才对啊?他是本尊哟!村田,他绝对是本尊!」
「你怎么那么确定?」
那还用说吗?
「我是不可能把肯拉德认错的。」
沃尔夫拉姆的脸部肌肉微微**着。
「他说的没错,我也觉得他就是哥哥。」
哥哥?你刚刚说了「哥哥」是吗!?
虽然他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冷酷模样,但偶尔也会脱口说出令人难以置信的字句,简直快把我吓出心脏病了。
「但如果真是那样,那我就不懂他倒戈的理由。就算是身上流有一半的人类血统,不过伟拉卿孔拉德曾发过誓要以魔族的身分活下去。他跟基于私怨而背叛同胞的阿达尔贝鲁特不同。就算是在大战时期遭到不人道的待遇,也没理由到现在才对有利……对真王进行报复行动啊!更不可思议的是,他的手臂竟然是完好的。」
「说的也是,照理说他的手应该被砍断了。被疑似大西马隆士兵……砍断的,他的手是被这个国家的士兵砍断的耶。而且射伤云特的,也是这国家的人。就算这里是自己父亲出生的故乡,是祖先居住过的土地,但光是这些事情,照理说就不可能自甘为西马隆的傀儡才对;因此照这情形来看,只能够判断他是被洗脑……」
惊讶之情已超越重逢的感动,最后还转为愤怒。
「……让我过去海K他一顿。」
我紧抓住自己选的武器,准备再回到比赛会场,不过膝盖却在颤抖。
「我要亲手把他打醒!」
沃尔夫拉姆抓住我的手说:
「不行啦,有利。你自己也心知肚明,凭你的程度是赢不了孔拉德的。虽然那家伙很可能会对你手下留情……但如果是连他自己也无法控制的状态……我看还是不行,太危险了。」
「现在不是担心危不危险的时候吧!也不是我的程度赢不赢得了他的问题!如果肯拉德真的被某人的电波操纵,我们当然要立刻帮他切断啊!他被迫服从除我以外的家伙的命令,那我们不是要尽快让他解脱才对吗!?因为肯拉德他……」
「他真的被操纵了吗?」
一直保持沉默的约札克慢慢开口说话。
「他真的是被迫服从听令吗?刚刚我们和他不但近距离碰面还说过话,实在看不出来有被操纵的样子。啊!陛下,不好意思我擅自插嘴了。那只是我个人的观点啦,是我个人的观点。」
约札克看着我向我道歉。可能是我脸上露出不知是生气还是想哭的表情吧!我这才发现自己的眉毛已经呈丢脸的八字形了。但我还是忍着不让自己显现出一丝的沮丧。
「……你是说他是自己打算背叛我们罗?你的意思是肯拉德讨厌我们才自愿当西马隆兵吗?」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要讲那种话好吗?讲那么无情的话……好歹你们也曾并肩作战过,是同生死共患难,彼此信赖的战友不是吗?你不也希望能再次在他麾下工作吗?」
当然,那个跟眼前的事根本就不能一概而论。
要是我遇到危险的话,就算对方是自己的亲友,想必约札克也会毫不考虑地挥剑相对,因为那是他的义务。克里耶·约札克效忠的对象并不是伟拉卿,而是真魔国的第二十七代魔王。他必须保护国王,并且服从他的命令。
然而那个国王,就是我。
正如臣子有保护国王的义务,同样的,国王对子民也有应尽的责任。
我有我应尽的责任。
「非把他带回来不可!」
我必须带他回来,把伟拉卿带回来。
那个发誓要以魔族身分活下去的男人。
不是基于血源,而是信念。
「应该可以相信吧。」
村田以一脸希望不会再有什么问题的表情,再次叮咛约札克。
「相信你这个儿时玩伴的直觉。」
克里耶·约札克一面把手伸向旁边的斧头,一面抓着握柄点着头说:
「我怎么看……都不觉得他被人操纵。」
「嗯——既然这样我就安心了……可恶,真是的!要是这时候有迷你研钵跟芝麻就好了!」
「什么、什么?要利用芝麻施什么法术吗!?」
「不是,不是法术。因为这样比较容易沉淀心绪哟。像这样磨呀磨的,不就比较能集中精神吗?」
我不知不觉开始想像。为了消除杂念而把各种食材磨成粉状的大贤者大人。
「什么嘛,还是得用心想啦——集中力比较重要吧——?」
真搞不懂天才的行事作风。话说回来,没有研钵也无所谓吧?
「好吧,我们就先相信他说的话吧。既然伟拉卿没有被操纵,那他就绝不会伤害你才对。
只是可能会有数也数不尽的皮肉伤。那就碰碰运气让国王出马一决胜负吧!」
这个很可能在兴趣栏注明西洋棋的十六岁少年,正越过我的肩膀凝视场上的对战选手。
「……你是个不管周遭的人怎么说,如果不直接做个了断是绝不会就此罢休的人,对吧?」
「一点也没错。」
抛下这句话,我背对决定不再劝我的友人,独自往会场中央走去。肯拉德没有改变他的姿势,用跟刚刚一样的笑容迎接我。
什么嘛,你已经不是我的伙伴了耶!
「伤脑筋,你无论如何都不打算弃权是吗?」
「我不会弃权的,我还决定要用这个海K你的脑袋,把你打醒。」
「伤脑筋啊!」
肯拉德打量一下我的装备。是「无鱼虾也好」的《如王添翼棒》。光看外表就知道它的破坏力不怎么样。
「要是你发起狠来,头盖骨都有可能凹陷呢。」
「没错,而且遇到危险的话我还有必杀技呢,就是用尽吃奶的力气往你胯下踢。既然你也是男人,一定能够体会那种痛楚。」
可能是回想起过去的经验吧,肯拉德瞬间皱了一下眉。但是下一秒又立刻回到原来的表情,说着跟现状完全不搭轧的话。
「不过,我还是会手下留情的哟。」
「我知道!根本就不需要你手下留情,我们就在此做个了断……什么?」
他这番令我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是不是有问题的决定,不禁让我下巴往前抵地反问:
「你说什么?」
「你没听到吗?我说会手下留情。」
手下留情、会手下留情、我会手下留情……这句话一直在我脑子里旋转。
现在与我对战的选手是我生死末卜的心腹,没想到他却是以敌人的装扮出现在让我担心到想哭的重逢场面上。撇开两人过去那段深刻的信赖关系与特殊因缘,如今战斗的钟声正无情地响起!
……在这种对战情绪高涨的无情状况下,又有谁会说出自己会手下留情这种话呢?不,不可能有(反语法)。一般在这时候不是都只会出现「不会手下留情」这种台词而已吗?只不过还有「说谎也是权宜之计」这句格言,搞不好我再问一次「真的要手下留情!?」对方就立刻将开出的支票作废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尽全力战斗?」
「怎么可能!如果我让陛下受伤的话,就别想从这里活着回去了。不过我还是不能让你获胜,毕竟我目前的身分是大西马隆代表。」
我真觉得抱着一丝期待的自己很白痴,也为自己的卑微愿望感到丢脸。不过这些伤害都是在提醒我伟拉卿是敌人这件事。
他穿着代表大西马隆的黄白相间军服。我则是代表卡罗利亚,还戴着从口袋拿出来的银色面具。
亏我那么想念他。
「……不过你还活着。」
我抬起动不动就垂头丧气的脸,重新握紧武器的握柄。我的手掌早就习惯酷似金属球棒的握柄了。
「看到你还活得好好的,我真的很开心。」
「陛下。」
「不要叫我陛下,我的名字是你取的耶。」
耳熟的「对喔」这句话突然被打断,取而代之响起的是渴望战斗的男人的声音。
「等一下!这场比赛请暂停!」
对相扑规则不是很熟的我,根本没有想到会有人在正式开赛前向评审提出暂停要求。
只见肌肉男扛着新卷鲑从昏暗的敌方休息室走过来。四面八方照射过来的火把光芒,把钢制凶器照得闪闪发亮。
「阿达尔贝鲁特!」
他拥有让人不由得称呼他为美式足球员的厚实胸膛,以及闪闪发亮的金发与土耳其蓝的眼睛,和有点偏左但高挺的鹰勾鼻,当然,还有白人美男子必备的屁股型下巴。
憎恨魔族,巴不得打垮真魔国的男人——冯古兰兹·阿达尔贝鲁特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走上前来。他的步伐慢得令人不耐烦,不过他每踏出一步,会场的气氛就更加热烈,可能是因为看到第二场比赛的胜利者,让观众又唤醒先前内心的兴奋感吧。人们举起拳头,还用杂乱无章的节奏踏步。
「我对这场比赛有异议!」
全场观众异口同声地回应。
「啊?」
「难道这场大会是『一次决胜负!作假武斗会』吗!?」
当阿达尔贝鲁特把右手贴在耳边,观众席中立即传来有如暴风雨的「What!?」回应。我曾经在电视上看过这个景象哦。
「它应该是『淘汰赛!天下武斗会』吧!?」
「啊!?」
这次的「啊!?」是我发出来的。喂喂喂,你们全体国民都是霍肯(注:雷肯=HCLKMANIA,喜欢以闹场的方式求胜的摔角明星)吗?
阿达尔贝鲁特兴致勃勃地指着评审,重覆同样的质问。
「这应该是『淘汰赛!天下武斗会』吧?既然这样,第二战的胜利者应该有权利跟敌队的第三名选手战斗吧?」
两名评审既干脆又理所当然地点头。
「你说的没错,获胜者有权继续跟敌队的下一名选手对打。」
发生了无法预期的麻烦。第二战的胜利者并不是约札克,而是阿达尔贝鲁特。而卡罗利亚的第三名选手则是我。
那真是涩谷有利有史以来最糟糕的「等一下」。
「等一下!」<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