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宥一微微叹了口气,在门外徘徊良久。
院中月色如水,他坐在花架下的石桌边好一会儿,晚间冷露沁衣,直到感觉伤口隐隐作痛,他才起身缓缓走到廊下,推门进去。在院中时候,他一直凝视着房中,吴氏身影忙忙碌碌,应该是在准备明日进宫的东西。
在云梦泽时候到底伤到了身子,每逢冷潮,他全身都疼痛不堪。达兰台说没办法,只有慢慢调理,下雨下雪一定得注意,恐怕后半辈子都要服药缓解。
吴氏正和嬷嬷点数宫礼,见夫君进来,浑身被露水打湿,忙要帮他脱掉外衫,“这样晚回来,可是又被那些人拉住?见到平凉公主了?”
谢宥一忙止住,自己脱掉外衫,嗯了声,算是回答了。
嬷嬷见大少爷回来,忙躬身退下,轻轻将门关上。
坐在桌边看她忙,谢宥一竟不知道要帮她什么,吴氏将给孩儿连夜缝制的衫子叠好,又笑道,“夫君不必帮忙,只怕一帮忙,我更手忙脚乱。听说平凉公主是个大美人儿,夫君觉得如何?”
谢宥一给吴氏倒了杯茶,又顺手给自己倒了杯,想了想道,“没注意。”
他确实没注意平凉公主到底生的如何,平凉公主美不美,和他有什么关系?
吴氏知道自己夫君向来正经,不在这些事儿上留心。她顺口问问,不过也藏了婉转心思,虽知道他不留心,但从他嘴里说出来,自己就更觉安心。
他们已成亲十年,相敬如宾,从未闹过别扭,夫君迁就她,吴氏十分满足。
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只有长显一个孩儿。
十年前,因为父亲调任,吴府举家南下,连夜抵达凌州后,她长途疲惫,进了城,掀开车帘瞧了瞧,虽是傍晚,但凌州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衣冠之风流,比起雍州永州,竟有过之而无不及。
马车缓缓的在河边行过,无意间,吴氏目光被不远处桥边那少年吸引。
那少年青衫磊落,静静地望着河面出神,只能瞧见俊朗的侧影,手中拿了枝玉箫,正百无聊赖的敲着栏杆。
桥上人来来往往,他其实并不惹人注目,但不知为何,她却一眼瞧见。
直到马车驶过去,她还不住回望,可惜一错眼,那少年已消失不见。
那桥叫明月桥,那河叫青川,都是极好听的名字。
她后来又去过明月桥很多次,只是再未见过他。
再后来,她就定亲了。
她知道自己未来的夫君叫谢宥一,是谢府长子,年少英武。
谢家世代高门望族,吴家只是高帝朝才崛起的新贵。妇家为婚,婿家为姻,门当户对方成眷侣。爹爹能和谢家结亲,实在让她惊讶。
两姓结亲,本就要互相掌故,相互扶持,共同进退。
然而,谢家并不需要依持吴家。
因为高攀,吴氏也曾惴惴不安的问过祖母,祖母只是含糊道,你与谢公长子年貌相当,可堪配俦。
这理由实在牵强,她却只能接受。
吴氏不是没暗暗想过这准夫君是何等样貌性情,好不好相处。家人都说谢公长子一表人才,是世上难得的好男儿,前途不可限量。
听如此说,她既安心,又有些担心。
世家公子多纨绔,多骄奢,多风流,多孤倨。
在忐忑不安的等待中,婚期日近,她云里雾里的从吴府嫁到谢府。
她的一颗心局促不安,又隐隐期待,从白天到夜晚,悸动的煎熬。
门被推开的时候,吴氏感觉到那红色的喜帕被风微微带起,她慌的忍不住想要用手按住了,可是紧张让她无法动弹,只能听着那脚步声渐近。
他脚步不知是顿了下,还是踉跄了下,停在离自己三尺远的距离不动了。
他停下来,可否也是因为忐忑?
好一会儿,耳边忽然响起金属轻轻撞击花梨木托盘的声音,她精神紧绷,心悬在嗓子眼,一颗心砰砰乱跳。
又好一会儿,喜帕在意料之中被挑开,眼前忽然一亮,她忍不住闭上眼,将头低下。
她轻轻睁眼,却不敢抬头看眼前人。
家里嬷嬷说,喜帕被挑开的时候,一定要给夫君留个好印象,一定要展开最美丽的笑容。
可是,在喜帕挑开的那一瞬间,她大脑一片空白,竟将嬷嬷说的全忘记了。
他好像在盯着她看,于是她将头低的更深了。
他并没有开口说话,放下喜秤,他转身向桌边走去。
她知道,他是要去拿起那雕龙刻凤的酒壶。
她忍不住想瞧瞧他。
抬眸那一瞬间,她惊讶的开口,“是你?”
那挺拔的男子听见她说话,正斟酒的动作顿了顿,回身茫然道,“什么?”
她忙慌张的掩饰,“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