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识以来,贺瑶儿早知崇武性情,只怕这一去前路又有许多波折。心中担忧,眼中泪珠儿险些滴落下来,怨道:“他就是这般性子,为了旁人,甚么都不管不顾。”
阮平久历世情,早知这一对儿女情谊,叹道:“崇武至情至性,世间少有。似这等质朴后生,天必佑之。”忽地想起什么也似,同贺瑶儿拱手作别,匆匆离去。
崇武出了西关,径向东行。想及贺瑶儿一双幽怨双眸,心中暗想:莫非她也在记挂我么?若果真如此,我便是立时死了,也是好的。莫非我此时心思,便是书上所说男女欢爱?为何这般百转千回,无一丝往日果决?
他心中纠结,慢慢停了下来,想回转西关,一时踟蹰。忽地醒神:我此去蒙山,却是为了护住曲旦,事关大义,怎能沉溺男女情事。恨声自语道:“韩寂啊韩寂,你往日自诩英豪,竟效那小儿女情状,没个担当!”
正待决然东行,忽有人在自家身旁道:“情之一字,古今难辨。后生小子,怎能绝情摒心?”崇武一惊,回头一看,竟是阮平。
崇武红了脸道:“阮叔不去设法营救家人,怎地追上来了?”
阮平笑道:“自你走后,你那妹子忧思难忘,百转千回,阮某看不过去,亦怕你前路难行,特来指点一二。”
崇武赧然道:“瑶儿是我们小妹,自然牵挂兄长,崇武也当她是我最亲近的妹子。”
阮平一笑,也不说破,道:“那曲旦身份不凡,不知牵涉多少秘辛。这一趟波诡云谲,不知前路几多凶险。”
崇武傲然道:“义之所在,崇武决不敢辞。”
阮平叹道:“也罢,你且留一日,咱们寻个僻静地方,阮某教你些手段。”
崇武知道阮叔为了自家着想,又想及这一趟不知几多险阻,也不推辞。二人出了兖州城外,寻了偏僻所在,在地上相对而坐。
阮平道:“我观崇武一身艺业法度森严,卓然一家。不知师从何人,为何往日声名不显?”
崇武答道:“我往日独坐家中,闭门造车。偶有所得均是自家胡思乱想,不入方家之眼。曾见家中诸人对搏,只觉不如己甚,遂生轻慢之心。是以藏锋敛锷,不愿显于人前。后出了汀水乡下,见了阮叔、徐烈诸人,才知天外有天,自家庄家把式,不值名家一哂。”
阮平叹道:“自修自法,竟至如斯,足见崇武天纵之才。天下之大,似阮某徐烈者,凤毛麟角矣,崇武切莫由此妄自菲薄。”半晌又道:“我观崇武与人较技,并无一定套路,不知平日如何习练功法?”
崇武想了一回道:“其实小侄并未习过打法,只一味静观五内,明心见性。这回见了阮叔同那徐烈互搏,又有新悟。与其向内求本具者,不若内外兼明,练时心若止水,波澜不惊;打时神放于外,以静摄心。”
阮平沉吟良久道:“崇武一语,足见登堂入室。”想了想又道:“你所欠者,唯因年轻历少。实则技击一道,卓然已成一家,无须何人指点了。”
崇武未曾想能得阮平如此推崇,心中不免自得,转念又想到阮平徐烈等人手段,一时又有些猜疑。其实他悟性通透,确已登堂入室,只是年岁尚浅,且与人搏杀经验仍少。实则阮平等人,似他这般年纪时,并无如此艺业。只是崇武虽起于微末,却时时以世之英豪自况,自视奇高,因此总觉自家落于人后。
不过他如此性情,却倒暗合武人勤省自身,百折不辍的至理,因此后来在技击一术上斯峰独高,盖因如此。
这时阮平道:“常人习练技击,每先打熬筋骨,后学些技法招式,次第而进。此虽常法,但若要卓然成家,少也要十数年之久,此谓之舍本逐末。虽勤练不辍,倘若资质平庸,难成大器矣。崇武心中已有沟壑,已知技击斯术至理,如再配合打法、技法,乃是由干及枝,自然容易。”他见崇武听的专注,又道:“技击一术,海内有内外之分。内外一说,诸人各执其词,莫衷一是。愚人竟将内外强分为内家、外家。言以内力催发招式者为内家,以种种技法、打法求毙敌而无内生气感之力者为外家,此诚可笑矣,误人不浅。不知崇武作何看法?”
崇武回道:“小侄以为,内求先天本具之能者为内,外求诸法技巧者为外。相搏时内外一体,不可或缺。”
阮平叹道:“人言不知其要者,流散无穷;知其要者,一言而终。崇武一语,足见高明了。”说罢目视崇武道:“阮某今日有一套打法、演法,崇武须看分明。”
这时阮平缓缓站起,施施然打出一套功法。崇武只见其法好似全无套路,随感而发,随机而动。快时拳掌叠影,人不能识;慢时如履薄冰,欲行又止。
阮平片刻打完,目视崇武道:“此法虽是演法,却无套路可言,临敌时可随机而动,亦可断章取义。出手之时,切记心中虚无一片,随感而发。其要在于: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与之。你可自行揣摩。”
崇武阖上双目,仔细品味,半晌不语。阮平知其心有所感,也不出言相扰。隔了半晌,崇武睁开双目,缓缓道:“多谢阮叔指点,崇武已有所得。”
阮平见崇武目中神光湛然,心怀大慰,叹道:“孺子可教,可叹山东后生才俊,除你之外,无一人入阮某眼中,小七比之崇武,相差远矣。”又道:“我二人在此论道耽搁许久,阮某再不多留,崇武一路小心。”
崇武急忙站起,对阮平深施一礼,道:“他日若有精进,足感阮叔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