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一大早就从山脚下的城镇霍洛维兹出发的箱型马车,随着蹄声登上覆盖荊棘的险峻山路,来到外貌有如玻璃杯的洼地、所在时,已经是正午过后的事。
村子因突如其来的旅客之死而动摇,夏至祭暂时中断,以村长为首的人们,聚集在灰色宅邸的餐厅讨论对策。在了望台上面看守的年轻人发现马车,合力将吊桥放下,迎接客人。
金发蓝眼、上等丝衬衫配上闪闪发亮的银袖饰穿着时髦的年轻客人,以骄傲的姿势仰望吊桥。
开始慢慢走过吊桥。
看守的年轻人们,对于这位新到客人的怪异发型金发固定成流线型,就像头上顶着歪斜钻子不禁瞠目结舌,从了望台俯视着他
在灰色宅邸里,引导那位男子古雷温德布洛瓦警官一路追踪到此的目标:美丽娇小、充满神秘的妹妹维多利加,德。布洛瓦正趁着骚动,偷偷溜进被禁止进入的房间。
位于一楼阴暗走廊深处的房间也就是二十年前发生杀人事件的书房。
2
书房一片寂静。
可以看出已经久无人迹,书架和书桌上都积满尘埃,从半开的蓝天鹅绒窗帘射人的阳光,让地板的木料因为曰照而有几处变色。
维多利加悄悄开门进房,娇小而轻盈的她才走不到几步,地上就掀起一阵尘埃。维多利加轻咳几声,然后屏气凝神,慢慢端详书房。
那是个狭窄的房间。书桌与大书柜、弯脚的大椅子、矮柜上放着铁制烛台。不论是桌子、椅子或其他东西在窄小的房间都显得特別巨大豪华。
单面墙上有着长长的装饰柜,在玻璃柜中展示各种看似中世纪骑士用过的古老武器。钢铁与磨光的橡树打造的沉重长枪,还有细长的剑等武器,密密麻麻塞在里面。
旁边有个巨大的立钟,似乎还有人照料,时至今日依然继续走动。钟摆轻轻摇晃。钟面已经因为古老而斑驳模糊,但依稀还能看得到数字。
维多利加的视线停住,盯着地板上的一点,张开小小的嘴唇:
尸体就倒在这里。
略微移动一下视线:
而这里掉着许多金币。
闭上眼睛
为什么会掉落这么多金币呢?一定有什么理由。一定有。这就是碎片。混沌的碎片。一定是可以重新拼凑的碎片之一。快想。快想!
绿色的眼眸慢慢睁开,转身朝着门喃喃自语:
然后,柯蒂丽亚进来。打开上锁的门。书房里除了自己没有別人。虽然大家认为当时是半夜十二点,但是并不确定。然后,柯蒂丽亚发现尸体窗户呢?
扬起灰尘跑向窗边,粗暴拉开窗帘再度扬起漫天尘埃。看着窗外,维多利加摇摇头。
外面是陡峭的断崖。可以听到遥远下方的浊流冲刷声
维多利加喃喃说道:
不是这里不是从这里进出。犯人一定是从房门出去。书房和平常没有两样。但是这里却发生杀人事件。然后
咬紧细小珍珠色的牙齿,忍耐已久的维多利加以微弱的声音低语:
妈妈!
你在做什么?
突然响起一个沉着柔和的声音,维多利加倒吸口气回过头
无声无息的荷曼妮打开门,以责备的表情俯视这个小闯入者。
维多利加紧闭双唇。
谢尔吉斯村长说过,这里禁止进入对吧。
为什么?
维多利加回问。
为什么
荷曼妮似乎很伤脑筋地歪着脖子又变成坏掉的娃娃在移动的怪异模样。
会不会是因为有什么事被发现,就会有麻烦?
怎么说?
因为在这个书房发生的事件,其实还隐藏别的真相。
怎么可能!
荷曼妮笑了。
呵呵呵的笑声持续了好一会儿。
呵、呵、呵!
维多利加以不容分说的口吻,硬是阻止怪异的笑声:
谢尔吉斯是个不能容许任何反对意见的人。因此我推测没有人可以对村长下的判断有任何意见。这个咒缚直到现在依然存在。然而他之所以禁止我来看这个书房,其实是因为内心对于自己的理论感到不安吧?或者有些事让人知道就会有麻烦,对吧?
荷曼妮的笑声越发尖锐突然停止,苍白到不像人的脸上,慢慢浮起不安神情。
眼珠突出。眼神空洞没有照出任何东西,突出的眼白浮起无数条红色微血管。不安地左右摇晃脑袋,荷曼妮用力呼一口气。
呼!
你怎么了,荷曼妮?
荷曼妮吸了口气,开口说话:
其实,我有一件事一直放在心上。只是说不出口。
维多利加盯着她。
荷曼妮没有发出任何脚步声,慢慢接近维多利加,以震动空气的低沉嗓音说:
当时我就在这个宅邸里面,还记得那一夜发生的事,造成多大的骚动。不过当时我只有六岁而已。对于柯蒂丽亚犯下的罪行感到害怕,虽然他们要求我照顾发高烧的她,可是我拒绝。当时我实在太害怕了。后来罪人总算带着一点行李离开村子,我才好不容易放心。接下来换成我发烧。我对柯蒂丽亚所犯下的罪行就是这么害怕。
荷曼妮言尽于此。
眼白再度突出,正中央的眼珠不停转动,完全无法分辨究竟看往何处的怪异表情。她弯下腰将脸贴近维多利加的脸:
可是,柯蒂丽亚被赶走之后,厄运并没有跟着离开村子。之后的二十年,村子也慢慢改变。不知何时,村里失去过去的鲜艳色彩,简直像是黑白两色画成的孤寂绘画。而且孩子也少了许多。刚出生的孩子厄运并没有离我们而去。一个恐怖想法掠过心头,或许
荷曼妮并不打算继续说下去。
维多利加代替她说:
或许罪人还留在村子里?
荷曼妮紧紧闭上嘴巴。
谢尔吉斯村长的说法是最简单的推论。柯蒂丽亚就是犯人是最简单的想法。书房的门从内侧上锁,而拥有钥匙的人,只有狄奥多村长和柯蒂丽亚。里面没有別人。除了自行进入书房的柯蒂丽亚之外,应该没有人能以短刀刺杀狄奥多村长。当然也有不知如何解释的事散落地板上的大量金币、大家对时间的证词全然不同不过即便如此,柯蒂丽亚最有可能是犯人这件事还是不变的。
唔
不过
荷曼妮再度翻白眼大叫:
我是长大之后才发现的!这件事有个奇怪的地方!狄奥多村长是像这样从后面被刺中背后。听说那把短刀没入背里直达刀柄。可是狄奥多村长是个成年男子,被放逐的柯蒂丽亚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女。光是身高就不一样,除非这么
荷曼妮的脸上不知为何带着灿烂的笑容,两手握在一起往上抬,然后从上往下用力挥下。看不见的短刀在窗外射进的阳光下闪耀,就像是用力刺人二十年前就已经死去的男子幻影瞬间令人不寒而栗。
除非这么做,否则无法杀害他。但是柯蒂丽亚何必特地绕到狄奥多村长的背后,以这种方式刺杀他呢?而且身材较矮的入这么做,除非有很大的力气,否则根本没办法连刀柄都刺进去不是吗?
你说的没错。
如果是我的话,就会这么做。如果要刺杀比自己魁梧的成年人
荷曼妮将想像中的短刀拿在腹前,摆出以全身力量冲刺的姿势。
她转动眼珠,歪着头俯视维多利加:
对吧?
是啊。
荷曼妮突然沉默。
那杀人的人是谁?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奇怪而已。
说完之后荷曼妮便闭上嘴,以有如逃跑的迅速脚步离开书房。
房里的维多利加盯着她的背影。低声自言自语:
刺戳方式怪异的短刀、散落一地的大量金币、乱七八糟的时间
又摇摇头。
窗**人的阳光,将两个人扬起的细尘照成白色。只听到沉重立钟的钟摆声规则响着。
然后
喀!
发出微微声响。
接着
当!当!
立钟开始响起。
维多利加的眼睛睁得很大,惊讶地竖起耳朵倾听。
脸颊发红、表情变亮。
张开小小的嘴唇想要说话时
窗外响起啪沙啪沙的振翅声。维多利加像是对思考受到打扰感到不耐,拾起头用力瞪视窗外窗外有好几只白色的鸽子飞过,几个白色身躯从阴沉的空中飞起。
维多利加的表情变得有如洋娃娃般平静。
思考这是怎么回事。
翡翠绿的眼眸滴溜滴溜转动,有如绿色火焰般熊熊燃烧带着灼热、却又有着不可思议的冷冽
慢慢眯起眼睛。
就这样过了片刻。
终于
维多利加抬起头,脸上浮现充满确信的冰冷表情:
智慧之泉,告诉我了现在碎片已经全部重新拼凑起来!
她缓缓转身,面对空无一人的书房厚重门扉,突然一脸阴霾:但是该怎么证明呢?
3
此时的一弥正在广场、墓地等地奔走,寻找走散的维多利加。
昨天被野狼追逐、不明人物把动物眼珠放进水壶里、神秘人物潜入隔壁房间的羽毛被中意图威胁,再加上刚才的恐怖杀人事件
这些事浮现在脑海里又消失,让一弥感到不安。
像只无头苍蝇般到处乱走,向村民询问是否看到同行的少女。总是得到摇头回应
当他唉声叹气时,突然被某个东西刺中后头勺尖锐的怪东西。
回头一看,有如钻子的金色物体占据整个视线。想到可能会被刺中眼睛,不由得往后退。
你!
愤怒颤抖的男声。
是久城同学没错吧?。
是警官!?
古雷温德布洛瓦警官就站在前方,身旁带着大得吓人的方形旅行衣箱。铁青着一张脸,两手不断颤抖,好像正在生气。
你的行李好大呀!
你
这也是遗传吗?维多利加的行李也是大得不像话
你、你
额头上暴出几条青筋,停顿一拍的布洛瓦警官怒吼:
怎么,连你都在这里!还有、那个、那是那个、就是那个啦!头发长长、傲慢自大、小不隆咚的
一弥虽然被警官爆发的怒气压倒,还是说:
呃,警官是指您的妹妹吗?
只听到警官粗重的呼吸声,根本不打算回答,不耐烦地继续跺脚。最后终于小声说:
那个也来了吗?
啊
久城同学,你不可能自己一个人跑到这里来。
这里似乎是她母亲的故乡。
警官摇摇头,厌恶地说:
那个在哪里?那个呢?
这个嘛,我正在找。
布洛瓦警官气的跺脚:
还在磨蹭什么!你也知道,那个需要特别的外出许可。所以几乎从来没有出过学校,入学前也不准离开家中的高塔。那个竟然擅自跑到这里,万一被知道,连我也会有事!
有事是指?警宦,维多利加为什么不准外出?偶尔请个假去旅行,或是周末出门去买个东西,这是很平常的事啊
警官装做没听见。一弥叹气:
而且警官你是追着维多利加来的吧?不过你还真厉害,有本事找到这里来。
这还用说。那家伙擅自溜出圣玛格丽特学园,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会特意前来的地方当然只有这里了。
是这样吗?
两人正在争论时,远处顶着一头红色卷发的女性正要经过可以看到她急忙掉头走开。
一弥注意到她的身影:
对了,警官!上次义卖会德勒斯登瓷盘失窃事件的犯人,不知为何和我们一起来到这里。那位修女说她是修女,却喜欢赌博喝酒,还说她最爱钱。总之是个怪修女
不知为何警官又装出一副没听到的样子。
一弥闭嘴,盯着警官的脸瞧。
(好像怪怪的)
回想起来,当维多利加解开义卖会发生的德勒斯登瓷盘失窃事件之谜时,警官的态度也相当怪异。知道犯人是谁之后,一脸为难地离开图书馆,而且竟然没有逮捕犯人。刚才蜜德蕊发现警官在这里,也立刻慌忙逃走
一弥陷入沉思,宅邸玄关门打开,维多利加走了出来。警官叫了一声,两手放在一弥的肩膀上不断摇晃:
你听好!告诉那个立刻回学校!听清楚了吧!
为什么你不自己去说!
维多利加注意到两人争吵的声音,抬起头来,脸上完全没有惊讶的神色。一弥离开警官朝着维多利加跑去,来到她的面前:
维多利加,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我担心地到处找你。
一弥焦急地说个不停,维多利加却一副正在烦恼什么事的模样,快步向前走。
一弥还想继续说下去,她好像总算注意到一弥的存在,抬起头来:
怎么,原来是你。
什么叫原来是你。还有你哥哥也来了
喔,古雷温吗?我想他也差不多该到了。
真的吗?你怎么知道?
维多利加似乎很惊讶地仰望一弥的脸,非常不可思议地说:
你没发现吗?
发现什么?
那个。
那个是哪个?
算了。
维多利加不耐烦地这么,说完之后就闭上嘴巴,继续向前走。一弥匆忙追上去:
总之,你怎么可以在发生那么,恐怖的事件之后,单独一人到处乱跑。维多利加,如果你不想回去我也没办法,但是相对的,拜托你不要离开我身边好吗?
为什么?
因为我会担心啊!
一弥生气了。
维多利加一开始是以不可思议的表情,抬头看着对方发呆,脸上接着浮现僵硬神情:
告诉你,我现在没空管那么多。
什么叫没空管那么多维多利加,我是担心你
用不着你担心。!?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你干嘛那么鸡婆?很闲是吧?
什!?
一弥的脸因为愤怒而胀得通红。张开嘴巴想要回敬几句,又听到远处有人在呼唤他们。
两人同时回过头去,站在教堂前的安普罗兹向他们招手。
两人互看一眼,暂且休战,朝着教堂的方向走去。
教堂前方不知何时,除了安普罗兹之外还聚集了几个十几岁的年轻男女。安普罗兹一脸疲惫,但还是努力挤出开朗的语气:
谢尔吉斯村长决定,让夏至季继续进行下去。因此
按照安普罗兹的说明,在夏至祭的傍晚,只有孩子可以聚集在教堂,预视未来。
在白天的短剧里,(夏之军>获得胜利、约定丰收之后,傍晚时分就要将教堂净空。祖先会经由无人的教堂来到广场。入夜之后,则开始举行向祖先展示丰收的仪式。
在那之前会先进行一个仪式,小孩子可以询问相当接近人间的祖灵,每个人都可以问一个关于未来的问题。祖先说的话则由村长谢尔吉斯来说明。
这是很难得的机会,你们两个也一起参加吧?我要担任谢尔吉斯村长的助手,请你们在这里排队。
维多利亚嫌麻烦不愿过去,但一弥却认为参加也无妨,拉着她一起排队。
教堂中充满沉静的空气。天花板又高又窄,越上面越细。彩色玻璃闪闪发亮,回音非常大,就连细语呢喃的声音也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教堂内部十分暗沉,玫瑰窗上有着花样小洞,微弱的日光透过窗户,化成无数道光芒洒落在地。白色的小光点不停洒落,有如鹅毛大雪飞舞。
前方宽广的大厅中,排着五排圣歌队坐的长椅。石长椅上洒有花朵,整个被粉红、橘红、奶油色花瓣淹没。
教堂最深处有个宛如密室的小礼拜堂,就像是屋内的一间小房子。唯有那个尖屋顶房间,目光与花瓣的光彩都不可及,沉落在黑暗之中。
现在的礼拜堂里隐约露出微弱灯光。里面放着烛台,小小的火焰不停摇晃。在映照之下可以看到旁边郑重其事放着一个旧壶。一弥心想,那就是被丢进圣水瓶里好几次的壶吧。
眼睛适应昏暗的环境之后,可以看到谢尔吉斯和安普罗兹坐在礼拜堂深处。谢尔吉斯身上穿着会令人误认是神职人员的外袍,长长的紫色衣带从袍子下摆垂落在地。他闭着眼睛,一口喝干玻璃杯中的水,一旁的安普罗兹立刻拿着水壶将水倒满。
少年少女按照顺序走到礼拜堂深处,和村长谢尔吉斯说话。接着谢尔吉斯便闭上眼睛,像是在祈祷般沉默数刻再低声加以回应。
有时候说了一大串,有时候仅是一句话。年轻男女的反应各不相同,有人一脸满意的笑容,有人害怕地哭泣,离开。
安静虔敬的气氛,让刚开始并不当一回事的一弥,也被村里的少年少女所影响,慢慢转为认真的心情。
(不过关于未来啊该问什么好呢?)
终于轮到一弥他们。维多利加推了一弥~把:
你先去。
什么?我先?好、好吧
一弥轻轻走到谢尔吉斯面前。
呃
谢尔吉斯闭着眼睛。一弥急忙在心里想了许多事。
(嗯,问问看能不能成为对国家、对世界带来助益的优秀人才吧。将来的事)
其实,我有个朋友
嘴巴自己动了起来,诉说和心中想的完全不同的事。而且不知为何,一开口就停不下来。
那个,是个女孩子。总之她的头脑很好,但是嘴巴恶毒。该怎么说呢,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她才好。我强烈认为这绝对不是我的错,而是她真的很奇怪。老是把我当笨蛋、随意使唤我,还嫌我妨碍她
这还真过分。
是啊,简直就是吃尽苦头,让我真的很生气。
我知道。
我已经气得无法再忍耐了。
嗯
也就是说,我想说的是
说吧。
我和
一弥有点迷惘,还是豁了出去,将心里想的事说出口:
维多利加未来也能够一直在一起吗?
满脸通红。不知为何,一弥的心情突然变得十分悲伤,强烈后悔把这种问题说出口。焦躁、期待与难以形容的感情胀满整个胸口,一弥努力将它视若无睹。总觉得这样的感情完全没有男子气概。
礼拜堂被寂静所包围,沉浸在黑暗里。
好像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从闭着眼睛的谢尔吉斯头上,应该沉浸在阴暗里的礼拜堂某处、像是阳光的碎片短短的一瞬间发出闪亮的光芒并落下,立刻消失。
周围好像变得比先前还要阴暗。一弥咬着嘴唇等待。
谢尔吉斯终于以沙哑的声音喃喃说道:
你们两个都不会死。
一弥抬起头。
谢尔吉斯慢慢睁开眼睛。
黑眼珠消失了,脸上只有呈现混浊鸡蛋色的眼自,张开嘴巴,发出呻吟。
一开始完全听不清楚,慢慢才听懂他在说些什么。
那是在距离现在几年之后会吹起撼动世界的狂风。
是
你们的身体太轻。不论感情多么深厚,仍旧不敌风的吹拂。
因为那阵狂风,你们两人将会分开。
一弥感到脑筋一片空白。
不过,不用担心。
心是永远分不开的。
心吗?
嗯,是的。
谢尔吉斯的黑眼珠慢慢恢复原状,拿起水壶直接一口喝干。水从嘴角流到下巴,然后流到外袍就像一道瀑布。低声对着一弥说:你可以离开了。接着呼唤维多利加。
背后传来先发制人的声音:
不准问你母亲的事。
一弥奔出一群小孩子聚在一起,吵闹不已的教堂。
外头还是白天,相当明亮。
差点绊到脚,直到离开教堂才停下脚步。
乳自色的浓雾再度笼罩。四下无人,只有一弥孤身伫立。
脑中响起谢尔吉斯的声音。
一弥用力摇头:
我不相信、我才不相信什么占卜
注意到声音不停颤抖,一弥觉得这样一点也不像自己。忍不住偏着头,怀疑自己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就这么垂头丧气,低头看着鞋尖,感觉到乳白色浓雾对面有人的气息。对方慢慢接近,丝毫没有发出脚步声。最后终于从雾中露出金色头发编成发辫挽起的头。
眼珠恶狠狠地往前瞪视,看向一弥是荷曼妮。
那个,占卜
听到一弥简短说明之后,荷曼妮点头说了一声:嗯。
原本有如男人般低沉的声音,突然变成尖锐的年轻女声:
出现不好的结果对吧?
啊。这个嗯,应该算是。
占卜的结果不可能有错。
我本来就不信什么占卜
不可能有错哟。
荷曼妮重复先前的话,嘻嘻嘻笑了起来。
一弥目瞪口呆看着荷曼妮,维多利加也来到他的身后,荷兰、曼妮打量两人,以老人般沙哑的声音说:
过去曾经错过一次
荷曼妮丢下这句话便离开。身影被浓雾的面纱所掩盖,立刻就消失不见踪影。
什么意思。什么有错、没有错的。维多利加哇!?你怎么了?
嘴里抱怨个不停的一弥,俯视身边的她,不禁吓了一跳。
维多利加的脸颊,鼓得就像松鼠嘴里塞满栗子,似乎很不高兴。眼眶里则积满泪水。
(这种表情一定是听到很不中听的话吧)
朝着宅邸的方向走去,一弥询问维多利加:
你问了什么?
和你有什么关系?
维多利加的回答简直是故意找碴,看来心情真的很恶劣。一弥也生气了:
是没关系。
想起自己要是被问到问了什么问题,也会感到很伤脑筋,于是一弥默默不语。
(说不定维多利加问了难以启齿的重要问题这样当然不能硬是要她回答)
维多利加以极尽不悦的声音,轻声说了一句:
我问了会不会变高。
什么变高?
身高。
身高!?
一弥停下脚步,俯视身边的她。
就少年来说,一弥算是矮个子了,可是她却只到他的胸前。对于十五岁的年少男女来说,可以说是相当娇小。看来她对这件事相当在意。
一弥不假思索,失礼的话破口而出:
搞什么,原来是身高
暗自在心中加了一句这样啊。一定是占卜时听到不可能再长高心里想着真可怜,可是嘴巴差点笑了出来。
刚才愤怒和烦闷的心情,好像顿时烟消云散。除了因不能达到父亲或哥哥的期待,真的受到伤害以外,一弥本来就不是钻牛角尖的人。
不过,维多利加仰视一弥开始堆起笑意的脸,对那张毫不在乎的笑容似乎很不能谅解。静静地以危险的视线,瞪视一弥:
久城,你在笑吗?
嗯?
维多利加的表情突然变得很悲伤:
你每次都这样。对于我的事根本不了解可是又随便说出你好像完全看透的话。你这个人
维多利加话中的内容很奇怪。
实在不像她会说的话。音调变得前所未闻的阴沉,心情低落,好像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泪水。一弥惊讶地想要回问。
就在这时
叩!
维多利加抬起蕾丝皮鞋鞋尖,朝着一弥的小腿用力踢去。虽然力量不大,但是她的小皮鞋相当硬,一弥痛得跳了起来。
好痛!
维多利加瞪着一弥,眼里似乎带着眼泪。
喂维多利加?很痛耶!喂、我说很痛耶。你搞什么啊!
维多利加没有回答,快步穿越宅邸的玄关,进入大厅
一弥打算追上去,又被追上来的布洛瓦警官叫住。虽然挂心维多利加,也只能停下脚步。
喂、久城同学。我问你,我家的那个、那个不回去吗?要是不乖乖待在学校里,我可就伤脑筋了。你要好好说服
可是,警官
虽然伤脑筋的一弥表示维多利加还不想回去,而自己也会继续跟在她身边,但警官只是轻蔑地笑了一下:
久城同学,你是不是跟在那个身边一点关系也没有。的确,你和那个感情不错,不过这也只不过是你和那个之间的事。
这话怎说?
布洛瓦警宫眯起眼睛,俯视一弥:
那个是不可以外出的柯蒂丽亚盖洛在先前的世界大战里做出不可原谅的事。那个不是普通人类、非常危险。久城同学,你只是还不知道而已
警官的脸上浮起嫌恶与害怕的表情,一弥抬头默默看着警官。虽然有许多疑问,却不知道该如何问起。发现自己对维多利加一无所知的同时,心里涌起一股悲伤与愤怒。
布洛瓦警官继续说:
总之,先让那个回到圣玛格丽特学园再说。当初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才决定把她送到学校去的。之后的事应该是交给父亲决定。
你说的父亲,是指布洛瓦侯爵吗?
没错!那个还有我,都会被骂吧。因为家族指定我有义务监督那个
一弥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只能摇摇头。
雾中出现一个人影,逐渐接近正在争执的两人。~弥注意沉重的脚步声,转过头去。警官也跟着往那个方向看。
原来拨开浓雾接近的人是安普罗兹。他快步从教堂方向走来,发现两人之后便停下脚步。
他看起来就像是在浓雾深处迷路,好不容易才走出来的古代人。**的毛织衬衫显得很旧,皮背心、及膝马裤与发出巨大声响的尖木鞋,怎么看都像是中世纪农民所化身的幽灵。
但是脸上却带着金色长发、绿色眼眸、少女般的粉红脸颊,最重要的是表情因好奇心而显然活力四射,充满刚由少年变成青年的特有年轻魅力。
笑容满面望向一弥之后,才发现有新的客人。非常有礼貌地:
我得到看守人的联络,听说有新的客人、光临9
话说到一半便停住不语,安普罗兹闪亮的眼睛直接从古雷温充满贵族气息的脸上,往钻子般的物体看去。
安普罗兹本质当中,有如天真孩童的个性立刻表现在脸上忘掉自己身为村长助手的立场,好奇地看着新来的客人。然后像个孩子一样,疑问有如连珠炮般夺口而出。
这位客人,您那是年轻人的流行发型吗?是以什么为原型呢?还有您的衬衫是丝绸的对吧。男性也会穿丝绸衬衫吗?还有袖口这个银色发光的东西是什么?是用来代替纽扣对吧。真漂亮是银制品吗?或是
安普罗兹!
浓雾深处发出严峻的声音。
安普罗兹突然回过神来,马上噤口不语。遭受一连串问题攻击的布洛瓦警官,完全没有不耐烦的模样,正想要对自己的穿着好好解释一番,却被浓雾另一端出现的中世纪僧侣模样的老人吓了一跳,连忙闲嘴躲在一弥矮小的身躯后面,低声问道:
那是谁啊?
他是村长。
谢尔吉斯因愤怒而颤抖,以气得胡须倒竖的脸色瞪着年轻助手。安普罗兹似乎在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咬紧嘴唇,把头垂得低低。
安普罗兹你还是对这一类的事有兴趣吗?你可是要继任村长,守护村子的人。也是被我看好,大力提拔的年轻人
是
一有来自外面世界的客人,你就心神不宁,乐不可支。你从还是孩子时就是这样。有一天自称布莱恩罗斯可的子孙来访,在村里住了一段时间,以他的财富帮村里接上电力时,你也和布莱恩黏在一起,整天求他说城里的事给你听。真是愚蠢的好奇心。布菜恩走了好几个月,你还是爬上了望台,成天看着山的另一边。即使长大之后,你还是和愚蠢的童年时期一样,完全没有任何改变吗?
对不起
安普罗兹的头垂得更低。
还有,安普罗兹头发散开了。要好好绑紧,以防你被头发影响而三心二意。
安普罗兹匆忙以手整理头发。虽然看起来并不凌乱,但是却有两缕金发垂落在脖子旁边。
谢尔吉斯先是看着正在整理头发的年轻人,视线又移到躲在一弥身后,外貌怪异但穿着华丽的男子。
你是?
安普罗兹立刻报告他是新的访客。一弥接着表示他是维多利加的异母哥哥,谢尔吉斯微微蹙起眉头。
布洛瓦警官神气地报上自己的名号:
古德温德布洛瓦。职业是名警官不,这是开玩笑的。不讨怎么啦?
听到布洛瓦警官的职业时,谢尔吉斯的表情突然一变。
是警察啊?
是啊。那个,有问题吗?
既然如此
谢尔吉斯直视布洛瓦警官:有个事件,务必请您帮忙解决。
4
位于灰色宅邸一楼的餐厅。
大理石的壁炉。四周透出黑光的光滑墙面,角落挂着艺术玻璃壁灯。墙上挂着好几幅看来似乎是描绘村中风景的图画。
明明是个豪华的房间,不知为何令人感觉到压迫感。天花板很低,在里面待没多久就觉得天花板好像慢慢往下压。一弥叹了口气,窥视坐在身边的布洛瓦警官。
一弥与布洛瓦警官在谢尔吉斯的带领下,直接来到餐厅。看似村中长老的老人一一就座,一弥和布洛瓦警官则缩在角落的位置上。
荷曼妮抱着擦得发亮的银制旧餐具,没有发出任何脚步声走了进来,一一斟上红茶、白兰地或葡萄酒。
谢尔吉斯对布洛瓦警官说明数小时前发生的(冬之男)假人被换成真人而烧死的事件。
也就是说,这位名为亚朗的男性死者,在事件发生前还被目击到在一旁走动,被少女们丢掷榛果时,还痛得抱头鼠窜可是过了没多久,安普罗兹在放着假人的神轿上点火时,假人已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亚朗,害他被火焰包围而烧死
嗯。
警官不安地一边踱步一聆听证词。
既然您是警方的人,那真是再好也不过。如果这个事件之谜∥不解开,我们
喂!
警官撞了一下一弥的膝盖。
什么事?
那个在哪?
如果警官指的是您聪明的妹妹维多利加,八成是在房间里吧。
你去把那个叫过来。
不高兴的一弥对警官低声说:
你又想要利用维多利加的聪明才智,当成自己的功劳对吧?那应该自己去拜托她助你一臂之力才对。你做的事简直是不合常理。
布洛瓦警官以诧异的眼光回望一弥。那张脸不知为何,似乎很不甘心,慢慢露出奇怪表情,然后吐出一句:
我才不要!
为什么?
我去求和你去求不一样。结果完全不一样。久城同学,你自己或许没有注意到,但是你所得到的恩惠,就像是从卑鄙的高利贷业者那里,毫无代价、不断取得大笔金钱一样,真是太奇怪又太不可思议了。
你在说什么啊?
少啰唆,快去叫!久城同学、你快点去拜托那个!
警官!
虽然嘴里这么说,但丢下她一人独处还是让一弥感到不安。一弥悄悄站起,离开餐厅,一个人走在豪华但天花板低得令人感到压迫的走廊。
爬上装着青铜扶手的主楼梯,敲敲她的房门。门立刻打开,出现一脸不悦的维多利加:
干嘛?
我担心你,所以过来看看。
我没事。久城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不要管我。
你!哼、我知道了。我也不啰嗦不过,你哥哥正在餐厅求救。
求救?
维多利加眨眨大眼睛。
他被村民围着,要求他帮忙解决事件。但是他什么都不知道,只能看着远方,催促我来叫你、要我来拜托你。
果然是个愚蠢的男人。
很遗憾,他不是我的,而是你的哥哥怎么办?
维多利加稍微偏着头,脸上的表情好像在思考,然后点点头:
好,走吧。
从房间小步走出。
一弥瞄了一眼其他的房间:
其他的人呢?
蜜德蕊好像待在房间里,她似乎对祭典不感兴趣。两个男的刚才不知道在谁的房里大闹,现在似乎外出了。要说他们是为朋友的死而悲伤,不如说是怨恨村民。他们似乎认为亚朗是因为侮辱村民,所以才被恐怖的方法杀害。
维多利加只说了这些,就率先沿着走廊往前走。一弥也匆忙追上。
衬裙撑起的裙裾露出流苏,随着每一步摇曳生姿。一弥走在她的身后,不知不觉看得人迷。穿着蕾丝皮鞋的脚非常小巧,甚至令人怀疑那是不是童鞋。维多利加娇小的身躯以蕾丝、衬裙和天鹅绒撑起,每走一步就轻盈松软地摇摆。
当两人回到餐厅时,布洛瓦警官之外所有的人,不知为何全都站起身来。大大的窗户敞开,外头阴暗的森林好像紧紧贴近餐厅,漆黑纠缠在一起的树枝与浓密生长的树叶,形成光线也无法照入的阴暗森林。
谢尔吉斯端着。
一弥大惊失色:
您在做什么呢!?
有狼。
谢尔吉斯简短回答。
一弥望向他直盯着不放的森林深处,那里什么都没有。昨天刚抵达村里时,谢尔吉斯也对微小声音有所反应,表示有狼而朝着森林开枪
啪!
森林里传来树枝被撞到而折断的刺耳声音。
果然有!
谢尔吉斯喃喃自语,旁人还来不及阻止,他就朝着森林开枪。
刺耳的枪声响起。
一旁维多利加倒吸口气,小声说了句不行!看看身边,她一咬珍珠色的小牙齿,朝着窗户跑去,阻止打算继续射击的谢尔吉斯:
快住手!
外面同时传来呻吟声。谢尔吉斯放下,喃喃说道:
打中了吗
不对!那是人的声音!
似乎听不懂维多利加在说什么,谢尔吉斯只是盯着她看。
刚才那两个人说要去散步。难道是往森林的方向?
维多利加大叫之后,立即转身冲出餐厅。走廊上的安普罗兹吓了一跳,回头看着她。
一弥等人也紧跟在维多禾加的身后,冲出玄关,蜿蜒来到餐厅窗外的森林。
维多利加拨开黑色树枝,冲进森林里。华丽洋装勾到树枝、沾上泥土,逐渐变了模样。
一弥拼命跟在维多利加的身后。
从森林外传来断断续续的沙哑叫声
呜、呜、呜
像是有人在压抑着抽噎声,又像野兽短促的叫声。
呜呜呜鸣
不知道究竟是从哪里传来,一弥不由得向上仰望。几乎看不到天空,黑色细密的枝权和茂密生长的大叶子在风中诡异摇动。
有狼
这个森林,有野狼
维多利加!
一弥咬紧牙根,追上她。
诡异的低鸣声从背后接近。
维多利加终于停下脚步。
叫声越来越大,尖锐直刺天际。
维多利加?
听到一弥的声音,维多利加慢慢回头,一脸头痛的表情。
这是第二个人了,久城。
咦?
看来劳尔也被杀了。
一弥跑步追上维多利加,看着她所指着的地面。
胸口流血的劳尔倒在那里
眼睛大睁,呆滞空虚地看着上方,一眼就可看出已经断气。
那是德瑞克的哭声。他从森林外面跟着一弥一路过来,以尖锐怪异的声音哭泣,停下脚步。发现倒在地上的劳尔,然后声音变得更大:
我们两个一起散步。劳尔因为好奇走向森林深处。然后不知道从哪发出枪声然后传来劳尔的声音像是尖叫的短促声音我知道他被射中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死!为什么会被射中?
他被误认为是狼。
德瑞克似乎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张开嘴反问:
狼?
村民们也到了。看到这幅惨状,全都沉默不语。
德瑞克,昨天你也看过村长向森林里开枪吧?如果森林发出声响,就会认为是狼
安普罗兹小声继续说明:
村民从不进入森林。所以没想到会是人
你说什么?劳尔死了耶?一个好好的人被打死了耶?我也有可能会被打中啊。你们到底知不知道啊!?
德瑞克以非常刺耳的声音大叫。村民们面面相觑,沉默不语。
维多利加突然蹲下。一弥好奇她在做些什么,看着她的手边。
维多利加从地上捡起什么东西。注意到一弥的视线,她给一弥看了一下那个东西。可是一弥无法了解这代表什么意思。只见维多利加似乎感到很满意,眯起眼睛点了点头。
维多利加捡起来的东西是坚硬的榛果。
5
这片森林并非榛树林,久城。也就是说,榛果不可能会掉落在这里。
似乎觉得很麻烦的维多利加一面小声说明,一面走出森林。站在旁边的一弥快步跟上,开口问道:
这么说来,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榛果是丢在已死的亚朗身上。
嗯
对了,德勒斯登瓷盘的嫌犯蜜德蕊在哪里?
维多利加突然蹦出这句话,一弥惊讶地说:
我、我哪知道应该是在房间里吧?
唔
维多利加突然呼~~打了个呵欠。
虽然村中暂时陷入混乱,但村民还是继续进行祭典。安普罗兹找到两人时,叹息不已地表示:谢尔吉斯一口咬定:我打中的是狼,绝对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