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是无所谓,可是」
「佐杏老师!」话还没说完就被甩掉的药歌理事长,气势汹汹地往这边走过来:「请等一下,我们的事情还没有谈完。」
「啊啊,很烦耶。」老师甩甩手:「好啦好啦,明天我会乖乖听你说,所以今天就算了吧。」
「不行,我希望现在就当场与您取得共识。」
对于理事长充满了责任感的态度,老师嘟囔了一声:
「你这样说也没用啊,因为我要和这家伙一起去吃饭了。」
「咦?」老师这句话令我忍不住惊叫了一声,因为我原本还以为只要告诉她店家的地点就可以了。
「如果再继续讨论下去,说不定我会饿昏,这样不是本末倒置了吗?你的职责是保护法术师吧?思?」老师这样强词夺理地放话。
理事长以坚定的视线回望着老师。
我则在烦恼着要不要对老师的藉口穴嘴表示意见。
「好吧。」理事长的宣言彻底表现出她的顽固:「我也跟两位一起去用餐。」
4.
从大学东门站搭地下铁回到宫古站,接着再走三分钟左右这段路程我们是搭理事长安排的黑色宾士(!)过去的。然后我们来到一条小路,进入一间悄立于栉比鳞次店家之林的咖啡厅。只是突然向她们介绍这样一间店,可能稍微会有使我的人格遭受到怀疑的危险性。虽然我并不是没有想到过这点,不过总之现在后悔也太晚了。
在门侧合叶挤出的叽吱声中,我推开了木纹大门里面已经如同夜晚般深陷在一片漆黑之中了。
相较于小小的入口,店内的空间相当广大,光吧台前面应该就足以并排坐上三十个人。室内连一扇窗子都没有,唯一的光源是设置在各个桌子上的烛台,因此店内即使在白天也相当昏暗。在摇曳的烛光下,装饰在墙上的文艺复兴时代彩色玻璃,以及在角落处伸展枝叶的观叶植物阴影也随之飘摇不定,使得店内洋溢着一种奇诡神秘的味道。至于正在吧台咕嘟咕嘟冒泡的虹吸式咖啡壶之类的东西,更是宛如女巫的黑巫术了。
但是这样晦暗暧昧的风格,在部分学生中却反而是一种卖点(说这是叫风格云云),所以据说这间店甚至受欢迎到一年到头都不缺客人的程度说真的,在大学这种地方真的有很多吃饱了撑着的人。
那位曾经活跃于十九世纪的名侦探所生活的伦敦,就是一座伫立在浓雾中的城市,再加上即使在白天也显得昏暗的小巷,在在成为煽动人们心中不安的犯罪温床。而贝克咖啡厅的内部装潢,似乎就是特地依照那种气氛设计的。
「这又是一间独特的店呢。」
老师的低语声让我突然后悔起来,以为这样的怪店让法术师都要为之却步了。我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去。
然后我发现我错了,老师愉快地笑着。理事长也好奇地打量着店内装潢,并没有什么犹疑不安的模样。
「这家店还挺不错的嘛,介绍得好呢,嗯?」老师轻轻顶我一下。
「呃,还好啦,因为我有朋友在这里打工。」
我在安心的同时这样回答,随即
「啊,周!」
一个吵闹的家伙从吧台那边跑过来。
「啊啊幸二你在啊。」
从高中时认识,今年和我一样进入城翠大学就读医学系的手鞠坂幸二,才一来到我身边就伸手箍住我的脖子。
「喂,这谁啊?把这两位美女介绍给我!」
我这位长得一脸精悍之气的损友在高中曾经练过游泳,练出了一身结实的体魄,因此他的臂力非同小可。我被他摇得前俯后仰,皱着眉头简洁答道:「是老师和理事长。」
「老师和理事长?」手鞠坂眉头皱了一下,不过他马上就做出自己的结论:「唔居然可以认识这样的美女,魔学系真是叫人羡慕到不行啊。」遇上不了解的事时,手鞠坂的作风就是把它丢到一边不再追问。
「我话说在前头,是巧合啦。」不,据老师说应该是必然的结果?不过不管是哪边都好:「可以先放开我吗会痛啦。」
「才这样就鬼叫什么啊,以前耐力没这么差的吧?」
我的谴责被手鞠坂一笑置之。由于他同时还用力拍着我的背,害我忍不住呛咳起来。
「呵呵呵,店叫人愉快,店员也让人挺愉快的呢。」
看着我们的互动,老师笑了。
手鞠坂猛然回神,用力推开我,一个大转身面向老师和理事长。
「失礼了,两位客人吗?」他露出职业笑容问道,变化之大让人惊叹。
「基本上是不过也给这家伙一个位子好吗?」
老师指着被推去撞墙,额头狠撞上墙壁而痛得蹲坐着的我,忍笑说道。
「明白了,是三位客人吧?请跟我来。」
手鞠坂带着老师和理事长往里面走去,我抚着疼痛不已的额头跟在他们身后。看到美女就会有点昏头这一点,是我这位损友的诸多缺点之一。
老师、理事长和我被带到四人座的圆桌旁。老师点了烤三明治、义大利饺子和特调咖啡;理事长点了梅汁沙拉与蒸馏咖啡;我则只点了蓝山咖啡。
「你们感情不错嘛。」老师目送着手鞠坂回去吧台这样说道。
「请问您是从什么地方观察出这个结论的?」
老师笑了笑,没有理会我的反问,从大衣的口袋中掏出香烟叼在口中。香烟盒的标签上有着「Cocaine(古柯硷?)」的字样。虽然我对香烟不熟,不过那似乎是没有在日本见过的品牌,多半是英国制的香烟吧。
「我可以抽烟吗?」老师问我和理事长。
「我是无所谓」
理事长说着瞥了我一眼。身为理事长,应该是不希望看到有人在未成年的我面前抽烟吧。
「我也无所谓。」可是我还是这样回答了。我本身虽然不抽烟,不过也不准备对别人抽烟有意见,因为要吸毒或是要缩短寿命也都是个人的自由。
老师开心地用打火机点了烟,一点星火在黑暗中亮起。老师就着烟深吸了一口,接着眯起眼睛,以极为享受的模样吐出烟雾。
「」
当场面像这样平静下来时,我开始出现一种怪异的感觉。
在我眼前的,是整个世界上仅仅只能找到六位,甚至被誉为「全人类的遗产」的法术师之一;至于另一位,则是成功**那位法术师前来的国内魔学界传奇性开拓者。
话说在这样的场面中,为什么会cha进一个像是走错地方的我呢?
在这之前,因为形势比人强,我也只是一直顺其自然而已;但是直到我和这两位与我天差地远的人物面对面地坐着时,我的理智才终于恢复了条理,这让我又开始坐立难安了起来。
「怎么了?」
「啊没有。」
我和老师的眼睛对上。随便盯着对方看的事令我感到心虚,所以我连忙找个藉口搪塞过去:「老师是日本人吧?」
「怎么?没头没脚的。」
她要说的多半是没头没脑吧。
「不是,因为我完全没想到来自英国的法术师会是日本人,所以挺意外的」虽然这绝不是一个好藉口,然而这也的确是我感到疑问的地方。
这使得我回想起老师先前在会场自我介绍时的情况。当时没有先征求药歌理事长同意就突然点着烟、走上讲台的法术师,扫视过在她上台后就恢复寂静的会场,傲然自得地报上名号:
「佐杏冴奈,来自英国,是法术师,请多指教。」
以自我介绍来说,这是一种不太礼貌的介绍方式,然而对于好奇得双眼发光的学生们来说,也无关紧要了。
(日本人?)
这位自称是法术师的女性外表怎么看都只像是日本人,议论纷纷的声浪向外扩散开去。法术师之一是日本人这件事,应该是会场中没人知道的事实吧。
「哦?不过」老师把原本位于桌子角落的烟灰缸拉到自己手边,将烟灰弹落缸中,同时说道:「为什么会以为我是日本人呢?」
「咦?」
「我可不记得我有自我介绍说我是日本人喔。」
「」
这倒也是真的。不过从眼睛头发的颜色、长相、还有「佐杏冴奈」这个名字、流畅的日语会话(虽然某些用辞遣字有问题)来推测,我还有当时在会场的大家恐怕也是自然而然就这样认定了。唯一不符合一般日本女性特色的矛盾点,就只有她那高挑修长的身材了。然而这应该也在可容许的误差范围之内吧,因为又不是没有高挑修长的日本女性存在。
老师哼笑着:「头发可以染、眼睛有隐形眼镜可以戴、脸可以整形、名字要取多少个假名都可以,日语也可以训练得出来。光靠这些就断定我是日本人会不会想得太简单了一点?反倒是要对身高这个否定性要素动手脚还困难得多了吧?」
「呃,这个」被她这样一说,确实是这样没错。我不得不表示同意:「既然老师不是日本人,那究竟是哪国人呢?」
「喂喂~」老师两手一摊:「我可也没有说过一句我不是日本人的话喔。」
「那,既然如此,老师果然是日本人吗?」
「这个嘛,我不能把我的**告诉没有跟我一起睡过的人。」
「」
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勾起嘴角,露出像是衷心感到有趣的不怀好意笑容。我被耍了这时候我才为时已晚地察觉到这件事。把话题带向那种方向的我,只好沉默是金了。
「老师。」理事长像是要重整局面般的切断了导火线:「我要跟您谈谈关于今天早上的事。」
「嗯?什么事?」
「请不要装傻。就是您甩掉奥兹的护卫,一个人前来大学的事。」
老师对理事长的质问视若无睹,喷出了一口烟。
原来如此。老师今早所说的「追兵」,就是指那些黑衣人了。一面甩掉他们的追踪一面前往大学那就是老师口中所说的「游戏」了吧对了,说起那些黑衣人,他们现在正一板一眼地在店外站岗。
「是什么原因使您要那样做呢?」
「哼,我认为我只是在行使我理所当然的权力而已。」老师说道:「卢梭说过『人生而自由』,不觉得这句话真是太棒了吗?我爱死这句话了。也就是说,本小姐随时都有享受自由的权利,至于那些甚至特地跑来日本侵害我权利的烦闷护卫,在我心目中当然就是多余的。然后我就去执行我的想法了,只是这样而已。」
理事长叹了口气:
「老师,『为保障法术师安全,需随时有护卫随行』,这是奥兹应允我**您前来时开出的绝对条件。如果不能遵守,**合约将即刻终止,法术师则要马上回去英国的奥兹总部,这是奥兹评议会给我的命令」
「所以?」
「所以」理事长说道:「既然您本身也想逃离奥兹总部的束缚,那么希望您能够多少牺牲一下自己的自由。」
(束缚?)
我皱起眉头看着老师。
老师默然不语。
理事长继续说道:「在魔学系中已经准备好了与奥兹总部相比,也毫不逊色的一流设备。如果这个环境多少能够令您感到满意,还请您同意接受护卫的保护好吗?只要您能够对这件事睁只眼闭只眼,奥兹再说什么我都不予理会,我不会再次让您回到那样的地方」
「哼!」老师像是打断理事长话头般哼了一声:「真行啊,把别人说得像物品似的。」
「不、不是!我绝对没有那样的意思!」
理事长惊惶失措。而一面看着她,一面反刍她话中意思的我,蓦地想起一件事。
这么一提,在不久前好像在电视上看过一则新闻,不知道是哪里的人权团体,针对以保护稀有法术师之名、行彻底控制之实的奥兹,发出猛烈的抨击。说是保护「全人类的遗产」这句话讲得好听,但奥兹只是想独占法术师罢了;实际上奥兹也并不是保护法术师,只是无视法术师的人权,束缚着他们而已这样。
然而最后却发现那个人权团体本身其实也另有目的。事实上他们是为了魔学研究,而企图把法术师据为已有,于是这件事就以不了了之的形式落幕,不过这件事却也对舆论造成很大的影响。现在似乎有好几个组织及团体,为了保障法术师的人权、普及魔学、进而促使整个魔学得到更大的发展,主张应该也要由奥兹以外的团体保护法术师,并且在各界强力推动此事。奥兹之所以会同意老师客居日本,应该也是缘自于这类政治背景,在背后起作用的关系吧。
说来也是啦,就算是应当受到保护的「全人类的遗产」,但是一天到晚被许多人监视着,整天绷得紧紧地,应该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吧。对于厌恶人群的我来说,光是想像那种随时都被人监看着的状况,就毛骨悚然了起来。
「还有,请你别搞错了。」老师双腿换了个姿势,眼中隐隐漾着危险的光芒:「我可没有被奥兹豢养的打算。一旦让我不爽,我随时都会走人。」
气势被压倒的理事长作声不得。
手鞠坂正好在这时候把我们点的东西送来了。
总之,会谈就此中断,我们分别收下了自己的食物。
老师熄了烟,以愉悦的表情开始用餐。我啜着咖啡,同时有些呆楞地看着她。排列在小小桌面上的各色料理被她风卷残云般的扫光,真是壮观。
「嗯,好吧,那就这样吧。」用完餐后,老师一面喝着餐后咖啡一面提议:「我们来玩个游戏,然后彼此提出一个要求当赌注。」
「啊?游戏吗?」
「对。条件就是输家要乖乖答应赢家的要求,怎么样?」
「这太突然了,我」
理事长困惑地说着。
游戏吗?
「将棋、围棋、黑白棋、麻将、大富翁什么样的游戏都可以。对了,我最喜欢的是西洋棋,最擅长的也是西洋棋。」老师得意地说着。
「可是这里既没有棋盘也没有棋子。」
「就算没有那种东西也没差,反正在脑袋中下就好了吧?」
老师把这话说得非常理所当然。下暗棋啊,如果是认真比试,就得要有相当强的实力才比得起来就是了
「那个,很抱歉,这有点」
「怎么?你做不到啊?」
理事长恭顺地垂下头。
「唔,好吧,那来玩问答怎么样?」
「问答吗?」
「对,我出问题,你不过嘛,由你来回答也没什么意思。好,由周来回答。」
「啊?」突然被拖进浑水中的我叫了一声:「我吗?」
「对。首先我出问题,然后理事长你来猜这家伙会不会答对。怎么样,够好玩吧?」
理事长沉吟了一下,随即点点头:「好,我可以接受这个做法。」如果在自己提议玩的比试中输掉,老师也将不得不配合理事长的合理要求。而理事长在这个比试中赢得胜利的机率并不算太低,这些计较想必都已经在她的脑中转过一遍了。
「喂,怎么样?」老师看着我。
「」
总觉得我又陷入形势比人强的状况中了,老实说我一向很不会应付这类型的情况。要我做出足以影响整个事态方向的决定对我来说,是种太过于沉重的负担。
但是我又没有敢在这种状况下提出异议的勇气。因此最后我还是不得不屈服,以闷闷的表情点点头答道:「好,我答应。」
「好!那就来吧南无三!」
「见招拆招。」
对了,还是解释一下,老师原本要说的其实应该是「作么生」(注:作么生原为北宋俗语,意为「如何、怎么样」,后来成为禅林用语。日文中「南无三」与「作么生」音近,都是佛学用语)才对。
「这里有个杯子。」
老师突然拿起一个空杯子。贝克所用的餐具似乎全都是采用义大利珐琅彩陶制作,老师手中的那个杯子也不例外,不过倒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就是了。
「如果我现在放开这个杯子,这个杯子会怎么样?」
老师手中的杯子位于桌面范围之外。如果老师放手,杯子应该会依循万有引力的规则往下掉,然后撞上坚硬的地板
「应该会破掉吧?」
我说的只是理所当然的事,然而老师却马上做出同意的动作。
「对,就是这样,正确答案。」
「那个,这就是问题吗?」
「别性急啦,问题从现在才开始那么,要怎么做才能使这个杯子掉到地板上也不破掉?」
「『掉到地板上也不破掉』吗?」我反刍着老师的怪问题。
「对。而且说不可以采用拿线把手和杯子绑在一起,或是在地板上铺垫子之类的小把戏喔。总之这个问题的大前提就是在杯子离开我的手以后,会从这个高度掉落到地板上。」
「杯子也限定使用老师正拿在手中的那种杯子吗?」
「对。」
「这样啊。」
我第一个想到的方法,就是使用耐摔材质做成的杯子,不过现在看来是不得不放弃这个念头了。
老师看向药歌理事长。
「好了,理事长,你要猜哪边?这家伙是答得出来呢,还是答不出来?」
「这个啊」理事长沉吟了一会才开口:「我猜答不出来。」
老师「嗯嗯」地附和了两声以后,说了声「我想也是」,然后又转回我的方向:「那,周,说说看吧?」
「啊啊,呃」我连忙思考着。因为条件是不能够换掉杯子,也不能使用直接干涉的物理性小把戏以避免杯子掉到地上,因此怎么看杯子都非破不可。既然如此,就只剩下一个方法了。只好采取不属于那些方法的非科学方法,但是
我偷看了一下老师的眼睛。
「怎么了?」
「没有。」
理事长是猜我答不出来。所以要是我答错了这个问题,就等于老师要输掉这场游戏了
但是老师对那种事似乎丝毫也没有放在心上的样子。既然如此,我现在就也把全副精神都放到解答上吧。
「我想应该是只能使用法术了吧。」我说出我的答案。
「哦?使用什么样的法术?」
「既然大前提是杯子一定要从空中掉到地板上,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了。使用让杯子可以慢慢往下掉的法术就行了吧。」
在解说法术时,为了举出浅显易懂的例子,通常会使用「音乐」做类比。这两者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共通之处,然而也有句名言是这样说的「魔学即音乐」。事实上,据说这两种学问体系极为相似。
人类有一种叫做「听觉范围」的东西。人类实际上只是把振动感觉成「声音」,它就是指人类可以感觉到的频率范围,可以说是代表人类体能极限的一个字眼。不过世界上偶尔(而且是以数千万分之一的机率)会诞生可以感觉到常人听觉范围以外的「声音」,甚至还可以发出那种「声音」的人也就是超越人体极限的超凡者。
换句话说,那就是法术师了。
然后他们所听到、发出的这些个「声音」虽然无法被常人感觉到,却的确是一种会影响到这个世界的「振动」它们会对这个世界本身发生作用,最后产生现象,这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法术。
「正是如此。」老师对我的回答勾起嘴角:「正确答案。」
我安下心来。
但是老师马上又摇了摇头。
「只是要加上『终究是理论罢了』的条件才能算正确答案。」
「咦?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依那样做的话,确实是可以在不破坏大前提的条件下保住杯子不破吧。不过那也得要那个方法真的可行才算数。」
「那也就是说?」
「对,没错。法术无法实现让杯子可以慢慢往下掉这件事。」
「呃」我已经没兴致揣摩上意了:「那个,对不起,我听不太懂」
「听过一个叫做『不可能的课题』的魔学用语吗?」在一旁的理事长说道。看来她似乎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不可能的课题?」
「是的,这个用语是指无法在现代魔学中实现的案例。魔学并非如同超能力般的突变性力量,而是一门货真价实的学问,因此存在着规则与理论,而且是魔学者们在数千年的研究中印证出来的,法术师则是忠实地遵循这些规则演术法术。听过『魔学即音乐』这句话吧?」
「嗯,算是知道。」
理事长点点头。
「法术师可以发出人们感觉不到的『声音』,靠着给予世界『振动』而实现各式各样的现象。但是并不是胡乱发出『声音』就可以了,因为那只不过是一种噪音罢了。想要实现特定的现象,需要把『声音』建立体系,予以控制,像写作一首乐曲般完成它。而写作乐曲的工作亦即研究法术的理论与规则,把法术式做成术谱的工程,就是魔学者的工作了,法术师则是把经由这个过程而完成的法术演术出来。因此在法术之中,可行的事与不可行的事分得一清二楚。让杯子慢慢往下掉也就是在不直接干涉物体的情况下操作物体的现象,是分类在一种叫做『念动』的法术类型中,然而『念动』却是『不可能的课题』。」
「那么」
「对,懂了吧?」老师又开口:「既然唯一可以达成条件的法术不可能实现,这个问题就已经无解了。这个问题本身就是一个密室推理,别说是钥匙了,甚至就连门本身都不存在。也就是说,根本没有方法可以使杯子落地而不破掉,这才是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总有种上当的感觉,所以一语不发。
「怎么了,一副噤若寒虫的样子。」正确答案是噤若寒蝉,可惜还是偏了一点。
「没有,我是在想原来即使是魔学,也还是有办不到的事啊。」
「啥?这种事是理所当然的吧?」老师不耐烦地说道:「喂喂,日本人该不会全都是这副德性吧?以为魔学是什么无所不能的学问、法术师是什么无所不能的人?那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传说了耶。」
「不,是没有那么夸张啦」
不过我还是坦白承认,人们心目中的印象确实颇接近那样。
「我说,什么事都有分寸,并非只要是非科学的事就可以全部靠魔学去实现,就像科学上的事也不是全都可以靠科学去解决一样。」
「哦」
「听好,魔学是比其他任何一门学问都还要实际而且有逻辑的学问。法术师既不会飞翔在半空中、也不会和动物说话、更不能把铅变成黄金、甚至连自由操纵水与火都极为困难。既然要来念魔学系,就先把这个大前提好好塞进脑子里吧!」
「是。」
魔学并不是什么事都可以随心所欲的便利之物,而是靠数不清的人们流血流汗,在反覆失败与侧试的历史之下支撑起来的一门学问这就是我从老师那里学到的第一堂课内容。
「哎,虽然东拉西扯了一堆不过杯子掉到地上会破掉就对了。这是没得妥协的,就只是这样而已。」
说着老师的右手突然毫无徵兆地放开杯子,突然到我和理事长甚至来不及出声阻止,杯子就这样毫不留情地直向地板撞去
(会摔破!)
当我这样想的一瞬间,我似乎听到「绷」地一声,杯子也在贴近地面的地方抖动着停了下来。原本挂在老师耳朵上的链坠,这时候正连在杯子的把手与老师的右手上(什么时候弄的?》阻止了杯子掉落,简直就像是变魔术一样。我讶异得心口直跳。
「总面言之」理事长像是在责备老师的恶作剧般开口说道:「这场游戏是我赢了吧。」
「是这样没错。」老师爽快地承认了。
「那么您可以答应接受护卫保护的事了吧。」
「嗯,我会遵守规则,因为游戏就是要遵守规则才好玩嘛。」
理事长眼角眯起细纹微微一笑,低下头来:「谢谢您,老师。」
然后
我们就离开那家店了,理事长与正准备掉转车头的黑衣护卫们交谈。
「老师那个,对不起。」我向老师道歉。
「嗯?对不起什么?」
「都是因为我答错了的关系。」
「那也没什么好道歉的吧。」老师把双手穴入口袋:「反正在我出那个问题的时候,我就已经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了。」
「咦?」这是在说老师是故意输掉那场游戏的吗?到底是为什么?
「老师,让您久等了。」
我回头往理事长出声的方向一看,看到黑色的宾士已经停在狭窄的路面上了。过往行人纷纷转过头去看着它,这也难怪啦。
「对了,这位同学呢?如果这位同学愿意,也可以一起搭我们的车子回家」
「啊,不,不必费心了。」我推辞了理事长的提议。要是搭这种车回公寓,真不知道会被附近邻居传成什么样子。
「啊啊,对了,我有件事要拜托你。」在弯身进入后座前,老师回头望向理事长。
「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啦。」老师说着指向我:「明天会发表专题研究的分组对吧?把这家伙加入我那组。」
「啊?」
理事长和我手足无措了起来。
「不,可是这件事」
「怎么,不行吗?」老师沉下脸,一脸不高兴。
「倒也不是那样,只是希望加入老师专题研究的学生太多了,所以我们要采取公平抽签的方式来做决定只把一个人当特例是不太」
老师收回原本要进入车门的动作,站直身子:「也就是说不行罗?」
「不,那个」
「哼,原来是这样,我都已经答应你们那边的要求,可是你们却根本没打算接受我的要求吗?你们真是挺行的嘛,嗯?」
老师之所以会答应护卫随行是因为输了游戏,并不是什么条件交换不过理事长也不敢把这话说出口吧。要是说出那种话,老师肯定会马上甩掉护卫再次逃之夭夭。
「好吧。」
最后理事长还是屈服了。应该是考虑到如果靠这种程度的条件就可以留下老师,算是很划算了吧。
「对对,一开始这样说就好了嘛。」
老师满意地说道。然后我才注意到,她该不会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输掉游戏的吧?为了把自己的目的当成强制性的交换条件,逼使对方不得不答应?
「为什么非要这位同学不可呢?」
理事长这样说,而我也有同感这个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老师一笑,在车门即将关上前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因为那就是必然。」<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