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何寻死?
1.
话说回来,由于我今早没什么食欲,所以最后并没有吃早餐。现在算来差不多该是我开始有些饥饿感的时刻了但是完全没有那种徵兆到来的迹象。
我很清楚理由。
因为我紧张得胃缩成一团了。
「」
不知道为什么,我人在二楼北侧的阳台,坐在冰鱼旁边。
另一边恰好是諡先前所站的地方,我脚边的地面上有根像是他抽过的烟蒂。
冰鱼也跟我一样抱膝而坐,她的视线直直射向前方落雨的校园。
现在的雨势相当强了。
冰鱼沉默着。
我不禁抱头。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我因为担心她才跟来的事是事实,对于这点我可以对天发誓、问心无愧。但是我没神经地侵犯了她的**,却也是个无法狡辩的事实。
我已经向她道过歉了,那时候她也只是默默地轻轻摇头而已。諡在瞪过我之后,一语不发地从走廊离去当然我是不想让他离开我的视线范围,但是我毕竟不敢在这种情况下继续跟着他。还有另一个考量是既然被害者冰鱼在这里,那我留下来应该也没有关系吧。
可是呜呜,起码要是我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我也就不用被自责的念头压得这么难受了。这样的想法会很卑鄙吗?很卑鄙吧。
我抬起头来想要看时钟塔确认目前时间,不过因为这里本身就算是A栋的背光处,所以看不太清楚。
忽然
「很意外吗?」冰鱼吐出这几个字。
「咦?」我转向她:「什、什么?」
「我有喜欢的男生。」
「没、没有,没那回事。」
「真的?」
「呜呃嗯,老实讲是有一点」
「你很没礼貌喔。」
「」
「抱歉。」我低下头,真的很抱歉。
她轻声一笑。
「我啊,是在今年三月时告白的。」
三月?就半年前而已。那时候諡应该是大四生,冰鱼也还是高三生。
「我和印南在国小时就是朋友了,当然大家也是,所以我从那时候起就认识諡哥了。但是因为諡哥到高中为止是念其他的公立学校,再加上又相差四岁,因此见面的机会并不多所以在去印南家玩,见到好久没见的他时,看到他和以前相比变化好大,本来有点害怕;不过后来发现他的内在完全没变,就安下心来了。」
「为什么男生会突然之间一下子长高那么多呢?」她感到滑稽般的笑着,那是把自己对他的回忆全都注入其中的表情。
「因为一直都像那样有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感,所以连我自己都一直以为,我对他的感情只是一种崇拜而已。但是就在这样的时候,我得知他大学毕业后要去英国的消息」
她又重新抱起膝头。
「我受到打击,就像是突然挨了一巴掌的感觉。自己会受到那么大打击也是另一层打击所以我想,如果不说出来我绝对会后悔。但是在我想着非说不可、非说不可的时候,时间已经一点一滴地过去了结果我一直到他要去英国的前一天才说出来,而且是在电话中说的。」
说到这里,她问我还记不记得一件事。
「什么事?」
「四月第一次上老师课时的事,那时候老师用法术读取过我的心对吧?」
「啊、啊啊嗯,是有过那种事。」
那是四月时,我们被分到老师的专题研究组,开第一次小组会议时的事。在我们希望老师表演些什么法术的要求下,老师读取了冰鱼的心。不过她应该已经察觉到,当时那些只是老师的诈术了吧
「还记得老师那时候说过的话吗?」
我在记忆的橱柜中翻箱倒柜。记得好像是冰鱼虽然表面上装得沉着冷静,实质上却绝非如此之类的说法吧?
冰鱼点头。
「老师大致上说中了。」
「咦?」
「其实我并不是向来沉着冷静的那种人。虽然在别人眼中往往是那样,可是事实上我是个一有什么小事就会马上动摇混乱,一肚子火气直往上冲的人。我并不是个向来冷静的人,只是没办法把心里的想法好好表达出来,那是种类似面具的东西而已。」
的确,我有同感。
她的内在与外在多少有些温差。虽然很少展露于外,不过就跟她本人所说的一样,其实她是个相当ji情的人。甚至在四月那件事的时候,她也曾经激动地对只关心解谜,却对被害者视若无睹的老师(对那个老师!)说「有失体统」、「身为一个人,这种行为是可耻的」。
「不过那种事曾经令我感到很难受。也有过一小段钻牛角尖,觉得没人愿意来了解真正的自己而自闭的时期在那时候,他有来关心过我喔。多半是印南看到我那个样子觉得担心,所以告诉他的吧,因为我什么事都没有对印南说。可是因为我这个人很不坦率,就对他说:『反正就算说了,你也不会懂得我的想法。』结果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说了什么?」
「『当然不会懂,因为我又不是你。』」
「」
她又轻笑了一声:「『对,不可能会懂,但是可以试着去了解。』」
可以试着去了解
她闭上眼睛。
「也许这一切不过是事后才找出来的理由,也许契机只是件根本无关紧要的事而已。但是蓦然回首时,我就已经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他了,然后一有自觉以后,那份感情就越来越强抱歉,从刚刚我就一个人自顾自说个没完了呢。」
「嗯。」我发出既非肯定也非否定,甚至不知道算不算是回应的声音。
她又开口说了声「但是」,像是在吞着苦涩感情般的说道:
「我刚刚已经被甩了。」
「」
「在三月那次告白的时候,他也跟刚刚一样说不能跟我交往。因为我告白得太突然,所以他一时间也只能那样回答。当然,那全都是我不好就是不过持续多年的感情在突然有了自觉以后,又突然结束。所以在这段期间中,一想起我跟他的事,我的心情就像是被吊在半空中没个着落似的。也许这样的想法很自私,不过我想他是为了结束我那种心情,所以才与我直接见面,把同样的话再说一遍的。为了让我不要再有奇怪的期待,确实地甩掉我。」
「」
本来以为諡之所以回到日本参加城翠节,是为了追悼藤代之死。不过也许并不只是为了那个原因而已。
他可能是为了确实给予冰鱼那个回覆才回来的。如果是这样,那么为了这个答覆特地远渡重洋自海外归国这件事本身,却也代表了她这个人在他心目中占有多么重的份量。
真讽刺。
我回想起今早的事。她在看到显示在手机萤幕上的名字时,那揉合着期待与不安的表情。像是受伤般、寂寞般、该来的事终于到来般、即使如此仍然还是感到开心般原来那代表了这么回事啊。冰鱼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完全预测到刚刚会发生的事了吧。
冰鱼一开始时会不愿意与諡单独相处,也是因为一下子就谈到那边会让她困窘的缘故吧
「凛凛子和印南她们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吧?」
她点点头:「怎么说呢,因为和她们太亲密了,反而说不出口,感觉要对她们解释起来会解释得不清不楚。啊,不过这并不是说我没把阿周当朋友的意思」
「啊,嗯。别担心,我想这点我还了解。」
落雨的声音入耳。
了解吗?
我没能去了解那家伙这是諡所说的话。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冰鱼。」我怯怯地问道:「那个,藤代冬子是谁?」
「详情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是諡哥的同学,好像在三年前过世了。」
「那个过世,该不会是被杀害?」
她摇头:「听说是自杀。」
自杀。原来是自杀吗?
「諡哥是在那件事之后才变了个人的。变得不管对谁都保持一定距离,不管遇上什么事都表现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
「」
「他曾经试着了解我,所以我也想试着去了解他,希望他能让我了解。但是好像没有传达给他的样子。」
话还没说完她喉头已经哽咽一声。
她肩背微颤、捣住嘴巴,但是感情的奔流还是不可抑止地从她体内冲出。
她像是要抱住自己身体般的把脸埋到膝间。
绝不发出哭泣的声音。
我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也没有该由我来说的话。
她肯定也不希望我说些什么。
我留下一句「我先走了」,没有等她回答,已经推开门回到楼内。
2.
藤代冬子。
根据冰鱼的说法,諡是在她死后才变得有些不同。
虽然这终究只是她的主观心证,不过从先前的对话中听来,却可以肯定,她的死直到现在依然在他心中占有很大的重量。
而说起会对那些事有所了解的人,我只知道一个而已。
现在时刻是十一点半,距离正午只剩下三十分钟。当然这并不是说我所预知到的未来一到正午就会马上成真,不过我也不能够再拖拖拉拉的了。
我爬上三楼,探头往「Q号房巴斯克维尔的书房」看去。
推研社长樋野果然还在工作中的样子,我对他打声招呼。
然后我报上自己的名字,说有事想问他,他露出诧异的表情(突然被素不相识的人说有事要问,会有这种反应是理所当然至极),不过好像是想起我就是方才和大家在一起的人,所以问我:「想问什么事?」
「藤代冬子的事。」
我一说出这个名字,他的脸就板了起来。
「你说你想知道冬子学姊的事是吗?」
「是的。」
「该不会是从諡学长那里听来的?」
「呃,算是吧。」虽然其实并非这么回事,不过我还是配合他的说法做权宜之计。
「这样啊。」他点点头咕哝道:「但是冬子学姊的事是」
「我明白,这是关系到他人**的事。但是我有必要知道,理由我不太方便说」
「完全不得要领嘛。」他的表情更加诧异了:「要是我拒绝,你要怎么办?」
「这个那就没办法,只好找其他知道的人打听了。」
「」
他环抱起双臂,像是在揣测我有何用心般的打量着我。我没有转开视线。
没多久后他叹了一口气:「我想不会有人告诉你的。因为至少在推研中,冬子学姊的事是种禁忌。」
「禁忌?」
「当然并不是公开的共识就是了。」
禁忌。这表示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呢?
「拜托你,请告诉我。」
我继续缠着他,他还是犹豫着。不过最后点点头说了声「好吧」,跟着又用有些强硬的语气警告我:「不过希望你不要再找其他社员打探、提起这件事了。我是唯一一个,绝对。」
我答应下来。
在他的带领下,我们移动到同样位于三楼的「P号房魔犬的监狱」。在楼内的餐饮店之中,这里似乎是唯一有包厢的地方。
我们进入店内,分坐在一张桌子的两端。虽然店名看起来颇危险,不过内部陈设还算普通。在向店员点了咖啡之后,他缓缓开口:
「你说你是从諡学长那里听说冬子学姊的事,那你知道多少?」
「不多不少。她是在三年前的城翠节第二天自杀,所以諡哥怀着对她的追悼之情前来参加城翠节」
当然他本人根本就没有对我说过一句这种话。这是我先前偷听(虽然说来难听,不过是事实)他与冰鱼的对话,靠片段情报自己组合出来的推论。不过光是这样,似乎也已经发挥出更进一步撬开樋野嘴巴的效果了。
「冬子学姊和我们一样是推研的社员。和諡学长同学年,然后就跟你说的一样,三年前在自己家中上吊自杀了。」
樋野低下头,露出淡淡的微笑:
「她是个很开朗的人。虽然并没有特别漂亮,是属于小巧可爱那类型的女生,不过在男生之间很吃得开。可是冬子学姊给人的感觉则是整颗心都放在諡学长身上,周围的人也知道所以没人去干扰他们,只在一旁乐见其成。我真的很喜欢他们两人之间的那种感觉,非常喜欢推研那时候的气氛。」
我想像着那副情景,然后回想起諡的话。
(所以说,虽然我们两个有在一起,但是完全没有世间所说的那种男女朋友的感觉,反而通常都是跟一大票人在一起。那家伙真的很喜欢大家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我也是个虽然这话由自己说还挺怪的比起现在更加惯于热络气氛的人。)
(你说的大家,果然是指推研的人吧?)
(是啊。总是厮混在一起,为一点小事或没意义的事眉飞色舞。是的,就像是)
(就像现在的我们一样吗?)
就像凛凛子、印南、理惠、千里、还有冰鱼五个人一样。
恰如幸福快乐地欢笑着的她们
「但是諡哥和藤代学姊并没有交往吧?」
「那是諡学长自己说的吗?」
「是的。」
「这样啊。」他的视线垂下:「也许他们俩果然都没办法更进一步越过那个距离吧。」
「这是什么意思?」
「他没跟你说?冬子学姊有心脏方面的毛病。」
「心脏方面的?」我皱起眉头。
他点点头。
「正确病名我也不知道,不过似乎不会造成即刻性的生命危险。只是动手术的风险很高,而且又难以根治,最后也只能选择一辈子吃药控制病情的方式。她完全没隐瞒自己有病的事,不过当然也不会和别人聊起更进一步的状况所以罗,即使是待在一大群人之中,她也有种像是一个人置身事外旁观的感觉。平时和大家一起玩闹时,偶尔也会突然流露出极度厌世的眼神,当然她是很少把那部分展现于外啦。所以我在猜,会不会是因为这样,她才不能主动下定决心因为自知有着那样的缺憾,所以就难以踏出那一步。而諡学长那方面在这一点上也是一样吧。」
他所说的「我没能去了解」这句话,原来是这样的意思吗?
这时候我们点的东西送到了,所以我们沉默了一会。
我喝着咖啡问道:
「可是藤代学姊为什么要自杀呢?」
他的表情果然又板了起来。然后以「事到如今只能用想像推论了」当开场白:
「我猜是因为压力吧。」
「压力?」
「对死亡的,不,该说是对活下去的吧。」
「该不会」我说道:「那个心脏病恶化了?所以」
「不,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那是为什么?」状况并没有改变却选择自杀,这种说法令我感到有些唐突。
但是
「不能保证自己几小时后是不是还活着,是不是一种无比的恐怖呢?」他喝着咖啡,以沉稳的声音直视着我说道。这句话化为奇妙的沉甸甸重量压在我胸口上。
「当然,就人都有可能遇上意外事故死去的意义上来说,每一个人都一样,不过这是极端的论点。不管我们做出再多假设,应该也还是会活到明天、后天、一星期后、一个月后、一年后,甚至更久以后可以这样指望着。我们是在这种期望下活在现在但是,以她的状况来说却并非如此。」
「」
「她是在真正意义上的『不知道自己明天是不是还能够活着』。就算明天没问题,后天、大后天也没问题,但是更之后呢一辈子治不好的心脏病阴影挥之不去地压在心头,对当事人的每一天都会形成强大的压力,我认为这个原因就非常足够了。」
「」
「当然这也许只不过是我个人的偏见。我是医学系的学生,本来就有心理准备去参与面对人类生死的工作。但是即使我能够想像得出来那个人的心境,还是无法实际感受。她是用着怎样的心情度过每一天?就算再怎么想要与那个人感同身受,结果别人也都只能靠想像。」
就这点而言,你应该也是一样的。
我至少也能明白在他的这番话中,隐含着这样一个意思。
就算再怎么样去设想,被留下来的人还是只能靠想像去推测自杀者寻死的理由,所以我该少问些这类问题这就是他的言外之意。
即使如此,我还是再次纠缠在这个问题上:「藤代学姊的遗书上写了什么?」
「不知道,因为她的遗书没有公开。」
「这样啊。」那就无计可施了。
「不过像你一样感到事出突然的人确实是占了绝大多数,所以那时候推研的人都大感震惊。然后諡学长也在那时候退出推研,还有跟她感情很好的几个人也都一起退出了。」
这样就可以解释諡退出推研的理由了,想必是不想留在有着太多与她相关回忆的地方吧。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