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他会厌倦被称作名侦探又是为了什么?
是想要挥别当时那个没能去了解她的自己吗?想要逃避自己那时候的一切是这样的想法,让他对名侦探这个象征当时自己的字眼敬而远之吗?
但是以他那明白说出「名侦探的条件是解谜的意志」的态度来说,这个推测真的正确吗?
当然我并不以为人类的言语与态度总是具有整合性。
但是我感觉还有某种未解之谜存在。
我一面喝着咖啡,一面抬眼打探着樋野的表情。
他刚才说的话应该不会有假吧。
但是我却不得不有种他还有张底牌没翻出来、还有话没说出来的想法。
他还有话没说出来,所以才没办法将一切解释清楚。
「那个,你有藤代学姊的照片吗?」
「照片?为什么这样问?」
「没什么。」因为她在我心目中的形象还是模糊不清,所以想要凝聚印象。
「嗯照片,这个有点啊!」樋野说道,好像是突然想了起来:「对了,展览室说不定会有。」
「真的吗?」
「是啊。毕竟『面具舞会』的基本目的也是吸引新人加入推研,所以也有把合宿和旅行时的照片拿到展览室展览,说不定那里面会混杂着三年前的照片。」
3.
我们来到位于一楼的「F号房展览室①」。
那里举办的是「推理历史展」的展览,樋野站在规划好的行进路线末端。那里有张长桌,上面陈列着展览意见调查表、回收调查表的箱子,还有推研发行、贩卖的社刊《不开之房》城翠节特别号。
他拿起放在角落一本像是相簿的东西啪啦啪啦翻着
「啊啊,有了有了就是这张了。」
他把其中一张照片拿给我。
「那是暑假去群马合宿时拍的。真叫人怀念呢,明明才三年前的事而已。」
那应该是在某个高原上拍的快照吧。背景有树林,在耀眼的阳光中,一个穿着长袖连身洋装的女生正以开朗的表情转向这边。一头黑色长发中分,露出小小的额头与有些粗的眉毛。
她的手随意地拉着定在她稍前方的男生手掌。那个男生也被拉得转过头来,走在更前方的人,也有好几个人像骨牌效应般的跟着转向这边。
大家都露出相同的笑容,真的是一副和乐融融的样子。但是
「没有拍到諡哥耶。」我这样一说
「嗯因为别看他那样,其实他那个人脸皮很薄。只要一拿照相机对着他,他就马上逃之天天啊,这边有张拍到他的。」
我接过来一看,那是三年前的他。
(果然给人的印象和现在完全不同。)
他把手伸到照相机前,像是在说「不要拍」,但是嘴角却有着无忧无虑的笑容。在她过世以前,他也确实曾经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我把两张照片放到桌上。看来他确实是在三年前那件事之后才改变的,但还是搞不懂那件事将会如何与他接下来要做出的犯罪行为扯上关系。
我开始有股走投无路感,也没时间了到此为止了吗?
我这样想着,视线往下落去,放在桌上的推研社刊《不开之房》进入我的眼中。我不经意地拿起它,拍啦拍啦翻着。其实昨天我已经稍微看过这本《不开之房》了
「咦?」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看了看封面。然后我发现那不是我昨天看过的本月份城翠节特别号,而是上个月的那期。
我也没有什么深意,只是想到就问一下看看:「对了,樋野学长,有没有三年前的社刊?」
「三年前?呃,好像勉强有到三年前的吧啊啊,就这本罗。」
他从桌上用书挡排在一起的社刊之中抽出一本拿给我。
我检视目录,在一些很明显是笔名的作者名之中,看到有着他以本名「扇谷諡」发表的文章。在确认页数后,我翻到那一页
《药杀》扇谷諡着
一下子就是十分惊人的标题扉页跃入眼中。
樋野也苦笑着:
「很直接了当吧?嗯,当然这也没什么不好。这是篇以毒品为主题的推理小说倒不如说更接近侦探小说吧。剧情也相当平淡,只写到侦探和警察一起揭发地下毒品集团而已。只是,怎么说呢虽然諡学长是货真价实的名侦探,不过老实说,他在作家方面的才能似乎远不及侦探方面的才能啊。」
「喔」
可能是要帮忙挽回一些评价,他有些慌张地补充说明:「不过那篇小说光是关于毒品相关知识就十分惊人喔。諡学长个性认真,所以也有极具洁癖的一面,对毒品或**剂打从心底有种没来由的厌恶,甚至还说过连香烟也算是毒品的一种,所以才会反过来对这方面的知识有深入的了解吧。」
「这样啊。」我应了一声,但是也有种「咦?」的感觉:「可是」
「嗯?」「諡哥应该有抽烟的习惯,记得是从三年前起」
在那一瞬间
他些微的表情变化化为扳机让我像被上天启示般的灵光一闪射中。
樋野的表情。我说的话在一瞬间令他出现诧异之情,跟着「啊啊」露出像是恍然大悟的表情。但是那也只是片刻间的事而已,马上就又转变成一脸心虚的模样。
他不知道諡有抽烟,但是在知道他有抽烟的这个事实后就恍然大悟,这代表了什么意思?在知道因为洁癖而对香烟与毒品有没来由厌恶的諡,于三年前一改原本心态的事以后马上恍然大悟,这到底代表着什么样的意思?
我直觉上的领悟到,就是这个了,这就是他没有翻开的底牌。要是不赶快趁现在让他翻开那张底牌
「樋野学长知道的吧?」
我没有特别指明是知道什么。他确实是知道些什么,并且隐瞒着。而我要让他认为,我察觉到他所隐瞒的事了。
「没、没有,我什么也」
他摇摇晃晃地后退一步,腿「碰」地一声撞到桌脚。
他的防御已经完全兵败如山倒,接着只要提出问题就好,如此一来他的表情自然会做出回答。一个人在心防被攻破的时候,即使没有以言语作答也无妨。只要能看清对方用表情所述说的真心话,就远胜于任何雄辩。
在知道三年前一改原本心态的事之后就恍然大悟。那也就是说,是不是在那个时期发生过与「那个」有关的事呢?
我开口。
拿起桌上那张上面有冬子的照片,举到他面前,要让他避无可避般的
「为什么冬子学姊穿着长袖的衣服呢?」
我冷静地看着他一脸抽搐的模样。
一阵颤意袭向我。明明是自己揭穿的事实,却突然承受不起它的重量。我咬着唇,握紧手中的照片。难道真是
「是毒品吗?冬子自杀的理由,是因为她使用毒品的事被諡哥知道了的关系吗?」
我用力挤出这段话,甚至心底希望事实并非如此。
但是眼前的樋野逐渐露出心痛如绞般的表情。
真的是为了藏起针孔?现在已经无法证明她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会在夏天穿上长袖衣服了。也有可能只是为了遮阳,这样想还比较有现实感,也更加具有说服力。光凭夏天穿着长袖就能扯到毒品才叫荒谬,只要他这样打哈哈交代过去,就全都没事了。
他却已经狼狈到连那种程度的粉饰太平都做不到了。
那副模样正几近残酷地诉说着他所知道的事实。
(怎么会可是为什么?)
我问着自己,但是解答并没有马上翩然落下。
(不能保证自己几小时后是不是还活着,是不是一种无比的恐怖呢?)
啊啊。
他言语中奇妙的沉甸甸重量,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藤代冬子每一天都遭受到无比的恐怖袭击。就算是再怎么样为她设想,也只能用想像去体验她的恐怖。所以她为了逃避那种恐怖而接触毒品?
她接触毒品,但这种事不能公开。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忌讳这类东西的諡知道。因为让他知道,就等于是对他的重大背叛。
可是
最后还是被知道了吧。他是名侦探,这样的他要察觉到身边的人有事瞒着他,应该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然后那个时候他做了什么呢?当他知道颇有好感的女性扯上自己最忌讳的犯罪时,他会去检举她吗?会公然告发她的罪行,贯彻自己身为名侦探的意志吗?
名侦探扇谷諡会去破解这个案件之谜吗?
(所谓的名侦探,应该是指解谜的意志本身。)
(我已经不玩名侦探那套了。)
他没有破解。
一旦破解,一切都会崩坏。所以他没有破解。
然后他舍弃了自己名侦探的那部分,放弃了那份意志。想必是因为对自己身边的欺瞒视而不见的事,让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继续厚着脸皮顶着那个名号吧。
而她一定也注意到他的状况,知道自己的作为已经被他知道了。也许就连日常应对方面部有了某些变化。
然后她就自己制裁了背叛了他的自己吗?当然樋野猜测的,干脆以一死逃避日复一日压力的想法应该也有影响吧。在那样的打击与绝望交织下,她自己选择了死亡。
她的话题之所以在推研内是禁忌,就是为了隐瞒那个残酷的过去
(那么諡哥是为了这个原因,才会在不久后攻击冰鱼?)
不,这不合理。冰鱼并不知道冬子自杀的理由,攻击她也没有任何意义。
「」
我吸气、吐气。
镇定下来,冷静思考。諡将会在不久后攻击冰鱼,这是不动如山的事实。结果已经是既定的,那么就一定有个形成它的脉络存在。
諡有抽烟,那是他一反过去忌讳毒品与香烟心态的证明。
为何他要故意那样做?
我没能去了解那家伙,这件事令我后悔至今。
他是这样说的。
所以他会去接触自己原本忌讳的香烟,会不会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去试着了解她而采取的行为呢?自己也去接触冬子接触过的东西,利用这种行为试着去理解她。
如果是这样,万一他在接触香烟的同时,连毒品都
如果。
如果他真的有接触毒品。
冰鱼身上就会有样他非得抢回去不可的东西了。
就是方才她出其不意拍到他的底片。
如果把那张底片洗成照片,将会成为他的「媒介」。然后只要有媒介存在,法术师就可以与他「同调」,知道他的身体摄取了会影响身体健康之物质的状况,应该也包含在内是否有疾病,而他也知道可以做得到那种事的法术师在哪里。
我猛然往脚下看去,老师的使役魔黑猫在那里。
(啊,呃,这是老师的使役魔。只是因为老师想要了解我们这边的情况,才叫我把它带在身边,请不用管它。)
我这样向他说明过啊!
这些他应该全都察觉到了。他是伦敦大学魔学系研究所的硕士生,不可能察觉不到。那么一来,他会
我把拿在手中的冬子照片往口袋一穴。代之以取出原本在口袋中的手机,打电话给冰鱼。
但是没人接,只有手机铃声没有着落的空响着。为什么?只是纯粹因为没有听到铃声吗?还是说
时间应该已经差不多到正午了。我一面让手机继续维持在拨号状态,一面奔到窗边,掀起黑布幕。我是想看看时钟塔确认时间,但是这时候我才发现时钟塔位于反方向
(对喔,因为这边是西侧)
我陷入浑然忘我的茫然状态。
对,这边是西侧的教室。所以|!
我关上手机,连忙打开手边的导览小册,确认室内平面图。靠着已经到手的条件把拼图一片片拼上去。
没错。
案发现场是那个房间。
4.
我把樋野留在「F号房」,一个人冲了出来,踩着北边的楼梯直往上冲。
提示果然全都包含在那个梦中了.
为了验证我的推理是否有误,我再次重头检视一遍让我导出那个答案的思考脉络。
在「未来视」中的案发现场没有人在,所以那个「房间」是综科A栋内未被使用的教室。
然后在A栋内未被使用的教室有
一楼东北角一间。
二楼东北、西北、东南、西南四个角落各一间;与东北角隔着厕所的一间;从西北角扣除楼梯数来第三间;从西南角扣除楼梯数来第二间。一共七间。
三楼东北、西北、东南、西南四个角落各一间;从东南角扣除厕所数来第三间。一共五间。
以上楼内共有十三间空教室。
(这十三间教室中的其中一间就是梦中的案发现场。)
然后在这里首先加入条件一:被害者在跑了一段距离以后,打开右边的门。虽然不知道正确跑了几公尺,不过可以确定跑过两侧好几扇门,所以最少也应该跑了两间教室的距离。
在跑了那样的距离之后,右手边不可能还会有门出现的二楼西北角、东南角,三楼西北角、东南角这四间教室可以扔掉了。
这样一来就剩下九间空教室。
再加入条件二:出现在梦中的妖怪。
用双脚步行的单耳兔以及有着两条尾巴的猫
现在已经知道那是在楼内举办的推理游戏「面具舞会城谋杀案」的凶手。然后根据在「S号房」得到的线索,也可以知道那个凶手位于三楼。所以一、二楼的空教室也全都可以删除了。
这样一来范围就可以缩小到三楼东北角、从东南角扣除厕所数来第三间教室、西南角这三间教室了。
原本我是在这个时间点就必须马上导出答案的。
然后最后是条件三:被害者在梦中拉开黑布幕时,隔着窗子看到的是一无所有的天空。
跃入仰望的视界中的,是遭受泼墨般的水迹斑斑之窗
窗外一无所有,只能在另一头看到有如泪倾的天空
但是A栋紧邻在时钟花园的西北边而立,从楼内东侧窗子向外看去,时钟塔一定会在视野范围之内。因为A栋只有三层高,时钟塔却是相当于七层楼高的建筑物,所以就算是以从窗内仰望的形式往上看也一样。
也就是说案发现场限定在西侧的房间。
剩下的教室
就只有三楼,西南角的教室了。
我已经抵达三楼。
在直指向南方的昏暗东方王宫回廊上奔跑着。
半路上我确实看到了穿戴成「两只尾巴的猫」(和梦中一样!)的人,使我确信自己的推理是正确的。回头张望看看两边,也能看到木乃伊男和南瓜头的妖怪、用双脚步行的单耳兔,这个状况让我更加深信不疑了。
我看看手中的手机,时间显示现在正是正午,应该赶得上,冰鱼八成还不在案发现场。至少以这个时间点来说,我肯定来得及救她。如果没有任何人在,我先躲到黑布幕后面就好了。
(有了!)
当我看到目的地所在的房间时,手中的手机也在同一时刻开始震动起来。我用右手打开手机,同时空着的左手握住握把
(咦?)
既视感。
不,这是当然,因为这个光景我见过一次了。但是等等,这
我没停下来,还是打开门、冲进室内。所有窗子上都挂着黑布幕,把光亮阻绝于外。
在下一个瞬间,唰一下从布幕缺口间射入一道雷光。看来天气真的已经整个转坏了。
我的视线在室内游走着。她不在这里,没有人在这里。
格格不入感。
不对劲,有什么不对劲。在我右手中开启的手机已经停止震动。
然后在我背后
传来一道开门的「喀喳」声音。
我毛骨悚然。
回头一看。
异形站立在我眼前的昏暗之中。
那是一身类似教会神父身上所穿的法袍。整个人从肩至脚包在正面画着红色十字架图样的服装中,再加上一张脸隐藏在宽大头套之下的人物,就站在门前。
一道光唰一下射入。
那道光把头套下的面容照了出来。
在白色面具上浮现着诡谲的微笑。<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