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幕,以及未来
1.
在电光石火间伸来的手捣住我的嘴,视界往上一仰。冲击力让我的脚打结,背部着地倒在地板上。这一瞬间在我的感觉中就像是以慢动作发生的
同时我想起老师的话。
「『红色十字架的法袍』和『白色面具』那家伙是神圣骑士吧。」
「神圣骑士?神圣骑士是指『那个』吗?」
「就是『那个』,而且红色十字架的法袍和白色面具是德意志帝国教会的。」
所谓的神圣骑士到底是什么呢?
要说明这个,首先就得从横跨十六世纪与十七世纪的魔学兴亡史开始说起才行。
在十六世纪的德国,为了脱离已经**的旧天主教制度,宗教改革运动经由路德之手发扬光大,并扩大到全欧洲。透过此运动,原本涉足国家利益输送中饱私囊,导致信仰徒剩空壳的基督教会,得以改善体质重获新生。
但是
要完全得到新生,则有一道阻碍存在。
那就是法术师。
法术师从中世纪初期时起,就已经利用他们的智慧与法术参与政治,侵蚀到国家中枢。由于当时的国家与教会有密切关联,使得教会的洗礼仪式顺势加入众多魔学要素,这也被视为信仰之所以**堕落的成因之一。
所以,新教教会为了扫除法术师,以天主的名义想出一个疯狂的计策。
那就是「狩猎女巫」。
新敦教会主张「把为了私利私欲横行无忌的一干法术师全数视为异端,在天主的名下予以定罪」,连法术师这种存在本身都予以彻底否定,一一抓起来处死。
「狩猎女巫」的活动藉由众多信徒传播到世界各地,历经长达百年以上的时问,终于把法术师消灭殆尽。不仅如此,凡是加上魔学之名的一切像是文献与资料、从文化财产到遗迹的一切事物都被彻底埋葬在黑暗之中。然后到十七世纪中叶的一六四三年,也就是相传为当时最后一个法术师的德国召唤法术师娜米朱米艾里亚遭到暗杀的这一年,魔学实质上已经被视为灭亡过一次了这段魔学的黑暗时代,一直持续到两百年后的一八二零年,由一个幸存下来的法术师伊利法斯利末开始魔学复兴运动为止。
然后实际执行狩猎女巫工作的,是各国教会自行组织、编制的天主前哨部队「神圣骑士团」。他们身罩法袍代替盔甲,被准许在国内基于护教目的强行处置持异端教义者与法术师,也就是所谓的武装异端审裁官。
这个时代持异端敦义者与法术师,绝大多数都是死在三个骑士团手中,这三个骑士团也因而声威远扬。它们分别是法兰西王国教会的、英国国教会的、还有德意志帝国教会的。
说到其中的,更因为一位传说中单骑驱逐将近五十名法术师,拥有「破军卿」外号的首屈一指神圣骑士罗瑟斯罗森巴拉德属于此团而声名大噪。我多少也听说过神圣骑士还有的名号,不过关于他们的具体装扮就不知道了。
但是我现在正被那个攻击
怎么可能!
那是应该是以他人为对象的「未来视」。
那个光景应该不是我的未来,而是某个其他人的未来才对,为何
碰!背部传来一股强烈的冲击。
我喘不过气来,思考停顿。
他的手指毫不留情地掐入我的颈子,让我没办法呼吸。不,虽然勉强可以呼吸,但是可能因为本应流到脑部的血液受到阻碍的关系,我的意识一下子就开始模糊起来(不妙!)手机呢?不在我手中,是掉了吗?视界内落下暗影,我吓了一跳。那张带着诡谲笑容的面具已经迫在眼前不到五十公分的极近距离,真的就是近在眼前
在我逐渐被占领的思考领域中,只剩「为何?」两字增殖着。
为何是我遭到攻击?
我预知到的明明就是他人的未来耶?
动机是什么?这样的他,到底有什么要攻击我的动机?
(照片。)
不会吧。
被我放在口袋中的照片。难道他的目标,就是我在无意之间顺手带过来的这个?不,没道理,冬子已经死了。就跟要有两个音叉才会出现共振现象一样,既然施术对象已经不存在,这张照片也没有作为媒介的意义了。他不可能不知道这点。那么为什么
我的后脑发麻,意识逐渐远离。眼前开始慢慢(啊啊)发亮,一切逐渐被染成纯白。(我要失去意识了)不妙,危险。虽然心知肚明,但只能无能为力地由着世界渐淡而去。
在眼前的是一身法袍装扮的人。为了制裁法术师的罪孽,因而存在于过去的骑士
思考转向另一个方向。
制裁。
啊啊。
蓦地,我对这个字眼感到一抹舒畅。
法术师的罪孽。
那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法术师非得被制裁、被杀害、被埋葬在历史的黑暗之中不可?
没错,法术师这种存在多半都是些只顾私利私欲、任意妄为的人。虽然有时候也会凑巧造成使事态朝向好方向发展的结果,不过当然也会有完全相反的状况,引发莫大的灾难,有时候还会留下使几万、几亿的人陷入绝望事件的记录。
但是,真的会有具备优良人格才能存在吗?我是这样想的。冷酷、傲慢、受他人疑惧、不信任他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惜一切牺牲。是不是要在这类的意志之下,才会有才能诞生呢?至少我至今为止面对过、那些名为法术师的才能们就是如此。法术师多半也包含我在内会在心底有着毁灭性的黑暗存在。
那么法术师的存在本身就是罪孽吗?
我是法术师,所以现在就要在这里被杀害了吗?
也许是吧。
我伤害了母亲,使她身受永远无法抹灭的创伤。因为法术的关系,因为这份才能的关系。
我想要接受制裁。
一直都想要接受制裁。
所以这也是我所期望的一种未来,应该是如此。
我就在这里
(了。)
可是
为什么
(道了。)
为什么我的手却在动呢?
拚命抵抗,是在为了寻求脱身之术而挣扎着吧。
(知道了。)
啊啊,这真不像是我的作风。真不像是我一直以来眼睁睁看着许多事物发生、过去、死心的作风。
可是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至少在这件事情上来说、至少这次我已经如此决定了。不是别人,而是我自己如此决定的。
(因为我已经知道了,自己该做的事是什么。)
我胡乱挥着的手碰到他的脸。
面具掉了下来。
我与他的视线对上。趁着他想要挡住自己脸的一瞬间机会,挣脱他的控制,拚命把手往上方伸去。我的手抓到什么东西,那是黑布幕的边缘。于是我用力一拉。
在下一个瞬间,窗帘架发出叽嘎声,固定夹「噗滋、噗滋」绷开。
黑布幕落下,拂去黑暗。
三道雷光闪过。在泼墨般水淋的窗子另一头可以看到的,是一无所有、有泪如倾的天空。
天空哭泣着。
炫目得令人眼花。
「抱歉。」我可以听到这样一个声音:「你稍微睡一下吧。」
他的眼光射向我,黑色瞳仁的深处闪着强烈ji情的暗沉光芒。
他的双手再次扼上我的脖子,用力地按在我的喉头上。
雨。
光。
即使如此,我也绝不闭上眼睛、不屈服。这么坚强的意志原本是沉眠在我体内的什么地方啊?连自己觉得不可思议极了。
但是
即使精神不肯屈服,身体还是撑不住了。
我本来举起像是想要抓住什么的手,掉了下来。
(不行、了吗)
我清明的神智已经远扬
2.
所以一开始我以为那是幻听。
朦胧的意识带来理应不存在的声音,我原本以为那是即将失去意识的前兆。
但是那个入耳的声音不但十分清晰
而且听起来还挺耳熟的。
「好,这样一来既定的未来就达成了然后只要去取得接下来的未来就好。」
大概是突然出现的声音令他动摇,扼在我脖子上的手略微松动。而我也因此在意识的一角惊觉到啊啊,原来不只是我,他也听到那个声音了。
眼前望出去的影像模模糊糊地若隐若现。
他以压在我身上的姿势看着左边,我也转着脖子望向那边。在数公尺外的地板上,有只黑猫在那里,并以它金色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这边。
它后方的地面上有块被我扯下来的黑布幕掉在那里。铺在地面上形成一片黑色湖面的那块布,随即像是要从湖底出现巨大怪兽的前兆般逐渐隆起
「什么?」
当隆起的高度大概到了与人同高的高度时,黑布幕像是要劈裂白色空间般的整个往后一翻。然后在其下
「老、老」
佐杏冴奈就站在那里。
她穿着黑色皮大衣与同色的黑色皮手套,自左耳垂下一条长长的链型耳坠。有着金色眼睛的黑猫使役魔随侍在她脚边,黑布幕宛若一条长披风似的翻飞着。
那副模样非常适合用上威风凛凛这个形容词,但是嘴角却又勾起摆明十足坏心眼,像是感到欺骗、陷害、玩弄他人这类勾当好玩极了的邪恶微笑。
白色雷光一闪。
他也跟我一样,在一瞬间浑然忘我、呆然若失。
这时候
「哎呀哎呀,真是叫人意外哪。」以一副毫无意外的模样突然登场的老师眯起眼睛:「再怎么样我也想不到会这么晚才找到这里来。虽然说其实向来都是如此,不过你的引擎热起来的速度也太慢了吧?害我一~~直像个笨蛋似的躲在黑布幕后面。说,你要怎么赔我?」
「老、师」
为何?
她那轻浮的口吻竟让我眼眶微润。
在这段时间中,老师的动作也没停下,转眼间就把张开的黑布幕卷成球形,高举过头
突然没有任何徵兆地往这边丢过来。
黑布幕用的是挺厚的布料,因此也颇具份量,被卷成球形后等于是里面塞满填充物的球。虽然因为本身质地很软,没什么冲击力可言,但是要出其不意吓吓对方倒也绰绰有余
「!」
可能是因为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关系吧,压在我身上的他,被飞来物正中颜面往后一仰,双手完全离开我的脖子。
我可没有善良到会放过这个机会。
我努力凝聚本来快离散的意识,动着身体。像要撞开他般直起身子,这次就真的是完全脱身了。我连忙退后几步拉开距离,靠近老师身边。我的肺像是要找回氧气般让我咳了起来。
「老、师。」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想说的话太多了,反而挤不出话来。
老师垂眼看着这样的我,嘴角一勾,然后视线又回到前方。
他扇谷諡已经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你是」
「扇谷她老哥,你好啊。我的名字是佐杏冴奈。」
「佐杏」
「对。你知道的吧,就法术师。这次我不受教的学生蒙你关照罗。」
超凡者的登场令他嘴角纠结,然后视线倏地射到老师脚边。那里有着一只教养良好的黑猫坐在那里,定定地回望着他。
但是接着他就没有再开口说些什么了,那是一种自己没话可说、也不用多问的态度。
这也证明了他是基于某种强大的意志而行动的。
知道自己在做的是什么。为了那个目的,不管对手是谁都要贯彻到底,不惜任何牺牲。所以没话说、也不必问。若是有人阻挡于前方,唯有排除一途。
望着那样的他,老师笑了。愉快地、像是承认了他的意志形式般地。
然后说道:
「放马过来吧。既然敢找法术师的麻烦,应该已经有所觉悟了吧?」
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老师身上,全神戒备地弯腰捡起掉落在地板上的面具,再次用它遮住自己的原本面目,就像是要盖住会妨碍到贯彻自我意志的杂念一样。
雷光一闪。
这是面具舞会。我站在那个舞台上,适逢其会。
神圣骑士与法术师之战,四百年前曾经在这个人世展开过的战争。
法术师在那场战争中败北,尝到体无完肤的败北滋味。结果就是法术师从历史上消失,魔学灭亡
但是法术师屏息以待。窥伺着、等待着暴风雨过去;等待着穿越黑暗历史,法术师再次站上历史舞台的那一刻到来。两百年来一直等待着。
然后现代到访。
法术师使魔学复兴。
高举起自己的大旗挥舞着。
以他们那绝世的才能。
还有屹立不摇的意志。
然后,啊啊
就是这样了。
胸口有种奇妙的悸动,我还是头一次有这种感觉,也伴随着这种感觉认知到一件事。
我也是个法术师呢。
「来吧,展现你的意志给我看看!」
在老师这句话出口的一瞬间,諡动了,然后胜负几乎在刹那间便已分出。
对佐杏冴奈而言,同情这个概念是不存在的。她会把对手击溃到体无完肤,所以不管对手是谁就算只是个普通人她也会没有片刻踌躇地使出全力。
老师的表情一变。
一切杂念从她脸上消失,转化为澄澈、无机物般的法术师面貌,就像中了强力的暗示一样。
以音乐为例解说魔学的话,那么法术就是乐曲,而法术师在身为演奏者的同时,本身也是一个用来发「音」的乐器。因此法术师在演术法术的时候,要把自己的身体从零开始重新构筑。割舍掉使人之所以为人,但是在这时候却不必要的多余功能,完全转变成演术装置。
老师发出了「声音」。那是常人感觉不到,但是确实会对这个世界产生作用的「声音」它编织出流畅的旋律,在瞬间形成一支乐曲。从演术开始到法术发动之间的时间间隔趋近于零,是要具备惊人演术力才能够得以实现的超高难度压缩咏唱。
(啊啊,我知道这首曲子。)
这是我听过的曲子。
弹开所有物理、非物理性干涉的法术「结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