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子、风子」
不知道是谁在叫我。
「嗯」
我慢慢地睜开眼皮。
合人就站在面前。
穿著制服的他面带微笑,眼神十分溫柔。
这种表情十分罕见。通常合人在面对我的时候,只会出现两种表情,一种叫做困惑,一种叫做无言。
「早啊,风子。」
平常的我大概会冷嘲热讽一番,不修理他一顿誓不甘休。不过我的羞辱中枢大概暂时ba工,嘴裡居然說出再平常也不过的回答:
「有事吗?」
「我想向妳道歉。」
「道歉?」
我大概猜到合人想說什麼,一颗心跳得好快。
「对不起,之前都沒发现妳对我的好。」
「唔」
心臟的跳动愈来愈快。
「我这个人就是太迟钝了,所以之前一直沒注意到。不过现在我总算是明白妳对我的一番心意。」
「那、那你呢?你喜欢我吗?」
「我当然喜欢妳了,风子。」
說完之后,合人朝著我伸手。
哔哔哔哔。远远传来鬧钟的声响。
「来,一起上学吧。虽然我们唸的不是同一所学校,至少还可以一起走到电车的车站。之前沒跟妳一起上学是我的损失,从今以后,我要好好地补偿妳。」
於是我握住合人的手
然后从床上摔了下来。
鬧钟的电子音效宣告早晨的到来。
全身上下疼痛不堪。
我按停桌上的鬧钟,看看指针的位置,确定自己沒有睡过头。拉开窗帘,早晨的阳光倾洩而下,看来今天又是一个大热天。
走下楼梯,拿起门口的报纸。头条新闻是最近喧腾一时的企业丑闻,照片中的董事长还是总经理在记者会中鞠躬道歉。
将报纸攤开放在床上,再把鬧钟压在上面。
球棒呢?球棒到哪去了?
拿起被我丟在一旁的金属球棒,我毫不犹豫地用力一挥。
清脆的声响传入耳中。
一次、两次、三次。
压在报纸上的鬧钟瞬间化成金属与塑胶组成的残骸。
以报纸将残骸包起,丟进不可燃垃圾的回收筒。
呼,爽快多了。
这已经是本月分毀在我手中的第三个鬧钟了。严格說来,这不算是爱护地球的行为,不过
那又怎樣?地球也沒特別爱护我,我又何必要爱护它?
脫下充当睡衣的貓头鹰道具服之后,我換上学校的制服。
普通的服装真是一点特色也沒有。
不知道有沒有准许学生穿著道具服上学的学校?如果有的话,我一定会拉著合人一起去报考
不知道为什麼,这个念头引起了我的不快。
於是我走出玄关,锁上大门,骑上自行车。
是的,我骑自行车上学。搭乘电车上学的话,必须爬上校门前的斜坡,骑自行车反而可以避开这段路。我家住在斜坡上面的台地,虽然也得爬上一小段路,卻比从车站走到学校轻松多了。
我的通勤工具就是去年生日的时候得到的登山车,当时可是羨煞了合人呢。
才刚骑出去就在路上碰到了合人,他好像也正要上学。
「早啊。」
「你怎麼一副沒睡饱的模樣?」
「早上就是想睡,我也沒办法。」
「一日之计不是在於晨吗?」
「对了,今天早上好像听到一声巨响,妳又做了什麼?」
「听错了吧。」
「是吗?听得满清楚的。」
「不关我的事,要不是你」
「我怎樣?」
我为之语塞。
怎麼又做那种梦呢?这个月已经第三次了。
「谁教你昨天半夜睡昏了头,把我冰在冰箱裡的蛋糕吃光光。」
「我跑到妳家吃蛋糕?」
傻瓜,你还当真啦?
我随手拨弄登山车的铃铛。
「开玩笑的啦!」
「妳的玩笑话还真难理解。」
「是你的理解能力太低了吧?」
「下次开玩笑之前,请先举白旗好吗?这樣子我就知道妳是在开玩笑了。相反地,如果不是在开玩笑,也请妳举红旗好吗?」
我从书包裡面拿出白手帕,卷在原子笔桿上挥了几下。
「原来是在开玩笑,真有意思。」
「以后我会把这面白旗带在身边。」
「感激不尽。」
哼。
我跳上自行车,使劲地踩动踏板。
铃声响起,午休时间开始。
下课之后,我立刻离开座位。
到贩卖部买了炒面面包和咖啡牛奶后,沿著楼梯走到三楼,来到通往屋顶的阶梯之前。
这裡是我最喜欢的地方。通往屋顶的阶梯使用率並不高,午休时间更是杳无人跡、通风良好,又可以晒太阳。即使是在盛夏时分,也不会特別炎热,堪称是独自用餐的絕佳场所。
我坐在楼梯上,享用炒面面包。
独自用餐切忌浪费时间,这是我的生活準则,在学校的时候尤其如此。选择不受打扰的地方独自解決民生问题,是我对自己的坚持。
因为我沒有朋友。
开学那天,我无法融入其他同学之中,同樣的情況持续至今依然沒有改善。期末考结束之后就要放暑假了,我很有可能必须在沒有朋友的情況下迎接下一个学期的到来。
刚开始时还勉強自己与班上同学產生互动。觉悟到自己不是这块料之后,只好乖乖地放棄。
我本来就不是一个擅长交际的人,这种个性是天生的,一点也勉強不来。不过也因为如此,更显得我跟这所学校的其他学生格格不入。
脑海中浮现出不愉快的回忆,我想起被班上的女同学吊在树上的过去。
忘了吧,別再自寻烦恼了。
我将最后一口炒面面包塞进嘴裡,结束了今天的午餐。
接著我朝图书室的方向前进。
我的午休时间,多半都是在图书室裡面打发的。
基本上我很喜欢图书室,因为这裡是鼓励孤独的地方。独自在教室中虛度光阴,总觉得自己跟个废人沒两樣。不过图书室就不一樣了,待在这裡让我感到无比地自在。
刚开始来到图书室的时候,整个午休时间几乎都在看书,不过一阵子之后就腻了。我不是个喜欢看书的人,也从不认为看书有什麼好处。小說中的虛构人物是哭是笑不关我的事,我也对真实世界的知识沒什麼兴趣。
不过图书室裡面收藏了一些参考书和问题集,也有许多大学甄试的相关资料,唸书便成为我打发时间的方法。其实我对参考书和问题集沒什麼兴趣,只是不想让期中考和期末考的成绩太过难看罢了。說什麼都不能落得补考或是暑期辅导的下场。
一想到快乐的暑假还得来学校上课,我就不寒而慄了起来。
进入图书室之后,已经有几个人坐在裡面了。平常图书室沒什麼人,不过现在正值期末考前夕,躲在裡面唸书的人还真不少。
其中也有联袂前来的二人组,不过他们看起来不像是在唸书,反而像是来感受唸书的气息。真正埋头解题或是研读参考书的人並不多,大多都是压低音量传授解题的方法,或是玩起考前猜题的遊戏。
老实說我感到十分不悅。真正想唸书的人是不会带朋友一起来的,一个人唸书絕对比两个人来得更有效率。
心裡面虽然不是滋味,我也只能选择无人的空位坐了下来,解起英文的问题集。
这时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打从中学开始,我就有这种感觉。
合人平常不怎麼用功,临到考试前才卯起来临时抱佛腳。两人的父母基本上都是採取放任教育,从未关心过成绩。不过合人总以「成绩不好对自己沒好处」为由,日以继夜地努力用功。
开玩笑!怎麼可以让唸书的时间佔据我跟合人玩乐的时间呢?心裡面虽然大为不满,这句话当然不能随便說出口。
无奈之余,我只好跟合人一起唸书(正确的說法应该是假装唸书),偶尔跟他聊些不著边际的话题,一起度过纯粹属於两人的时光。当然,我也趁机唸了点书,成绩虽然不怎麼好看,至少不会落得补考或是暑期辅导的下场。
那个时候真幸福
我搖搖头。
现在想这些又能怎樣?
摒除杂念之后,我专心面对眼前的问题集。考试就快到了,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愈是想要专心,愈容易听见旁人的谈话。
「就是說啊。」
谈话声传入我的耳中。抬头一看,声音的主人也是一年级的学生。
「流星公主的传說嘛!」
「流星公主?」
「妳不知道吗?全校的人都知道这个传說,不知道的人会被当成沒有朋友的人喔!」
哼,我就是沒听过,怎樣?
心中虽然嗤之以鼻,耳朵还是不爭气地接收所谓的「传說」。
「沙知子在学校的屋顶亲眼看见的。当时她忘了带功课回家,晚上跑回学校,结果发现屋顶出现了一条人影。仔细一看,好像是学校的女学生拿著一把来福枪对準天空。沙知子抬头看著天空,突然一颗流星划过天际,吓得她连忙将视線移回屋顶,才发现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会不会是看错啦?」
「不可能,她說她亲眼看见的!」
会把功课忘在学校的迷糊虫,为什麼沒有看走眼的可能?
強忍著反唇相讥的冲动,我试著让自己冷靜下来。这裡是图书室,理论上是不可以互相交谈的,更何況我又不认识她们两个。
流星公主。
我端详著英语问题集上面的发音记号,试著在脑海中描绘流星公主的形象。
回到家中換上麋鹿的道具服之后,接到枫姊打来的电话。
「要不要过来吃晚饭?」
「今天吗?」
今天不太想再见到合人,因此我的回答替自己保留了一点转圜的空间。
枫姊彷彿看穿了我的心思,直接化解了我的疑虑。
「小合說他今天有事,不会回来吃饭。一个人吃饭好寂寞,妳就过来陪我嘛!」
枫姊的說话方式十分霸道。
语气和声音虽然称不上蛮橫,卻有一种令人难以拒絕的威严。
所以我只能乖乖地答应,然后掛上电话。
一个人好寂寞。
不知不觉中,这句话俨然成为我的口头禅。
「合人,一个人好寂寞,今天陪我吃饭嘛!」
「合人,一个人好寂寞,今天陪我出去玩嘛!遊乐场怎樣?目前正在举行夏季特別活动喔!放心,不会拉你去鬼屋啦!」
之类的。
不只「之类的」而已吧?我真是沒救了。
我一定是哪裡出了问题,否则也不会做那种奇怪的梦。
自从在游泳池中跟千早学姊和真昼一決胜负之后,我整个人就变得怪怪的,有种患得患失的感觉。
几分钟之后,我出现在草加家的餐厅,与枫姊共进晚餐。
今天的菜单是生菜火腿沙拉、烤鱼、马铃薯燉肉以及味噌汤。算不上丰盛,也称不上寒酸。每一道菜都是枫姊精心料理的,看起来十分可口。
「偶尔跟女生一起吃饭也不错。」
枫姊的心情不错,将白饭送入口中的同时,还不忘露出灿烂的微笑。
老实說我很佩服枫姊。看到枫姊将內心的喜悅毫不保留地表现出来,我的心情也跟著好转起来。如果我也能跟枫姊一樣,那不知道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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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根据合人的說法,枫姊身边的人似乎都过得满辛苦的。
「对了,妳跟小合最近还好吧?」
口中的味噌汤差点喷了出来。
「总觉得小合最近老是沒什麼精神。」
合人跟枫姊的感情很好,连我这个外人都很羨慕他们之间的关系。只要合人有什麼烦恼,一定会找枫姊倾诉。
想不到枫姊居然会向我打听合人的近況,这倒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不过所谓的「感情很好」当然指的是过去式和现在式,並不保证未来也是如此。
我虽然明白这个道理,然而实际面对眼前的状況,卻还是难掩內心的惊讶。
连亲生姊弟都会出现隔阂了,合人当然更不可能对我这个「拟似姊弟」的人吐露心声。
「总觉得他好像有什麼心事,偏偏他就是不肯明說,每次都說他很好,要我不必担心。」
眉头深锁的枫姊夹起一块马铃薯。
「不过妳跟小合的感情那麼好,他应该有跟妳提起什麼吧?」
枫姊对著我露出微笑。
我想起今早的梦境,不禁有些心虛。枫姊笑起来就跟合人一模一樣,果然是一对亲姊弟。
「连枫姊都不知道了,我怎麼可能知道呢?」
說完之后,我连忙低下头去。枫姊的笑容无助於心神的镇定,只会让我良心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