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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不~要~!!」
光是今天就不晓得回绝了几次,但这个男人可真是纠缠不休。
在京都一定也是以这副德性勾搭女子吧。夜鸟子心中如此确信。
走在前方的求道停下脚步,突然转过头来,咧嘴一笑。
「别这么说嘛。跟俺搭档吧,小夜鸟。」
「恶心死了,别那样叫我!」
夜鸟子臭着脸,加快脚步追过了求道。
「是、是~谨遵吩咐」
嘴里虽然这么回,但求道看来根本完全没学乖。
一个不留意,他又走到身旁来嘿嘿傻笑着,絮絮叨叨地朝她说个没完。
不过这轻佻的模样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家伙真是那天晚上不顾自己受伤,也拚命想救孩子的那个男子吗
当时自己竟瞬间感到这男人相当了不起,真是可笑到了极点。
抬头望了望比自己高两个头的壮汉脸上那单纯的笑容,夜鸟子短短叹了口气。
从在藏王与傀儡渡一战后,已过了二十天。小太郎要恢复到能一个人走动,也花了半个月的时间。他们是在那之后才出发的。
求道所言不假,他的确很擅长治疗伤口。制作副木、煎煮药草,约十天之内,村民们的伤势也几乎全被这男子一个人给治奸了。
就连附近都听说了求道的医术,毫不相关的伤患和病人前来造访,他也不厌其烦地全包了下来。托他的福,温泉小屋转眼问成了现成的诊疗所。夜鸟子也因而被迫从早工作到晚,最后还落得
吾竟然被误认为是这男人的老婆
不管她再怎么否定,依然无法澄清。直到第三天左右,根本已经累到懒得解释了。
反正也不会一直在这儿过日子,陪着玩办家家酒也挺有趣的,她心想。
她混在村姑当中,有生以来第一次打扫、洗衣和烧饭。虽然没有任何一项能做好,但王少每样都比『斩鬼』要来得有趣多了。而在这其中,女子们称赞求道的话语,虽然或许有大半都是奉承,仍不知为何令她感到十分高兴。
只有一件事令她感到不悦,那就是求道法衣上那些难看的碎布又增加了。村姑们半开玩笑似地争相把布缝了上去。由于难得有和尚自京都来访,也或许作为祈求消灾解厄的护身符吧!
总而言之,那今夜鸟子莫名地感到不高兴
代替治疗费拿到的报酬,大部分都是食物,天天都能吃饱喝足!
日暮后则是温泉修行!还从求道那儿学会了蛙式泳技。
在这男人身旁,式神们不知为何特别安分,每天晚上都能睡得很好。
她也拿到了换洗的衣服,其中还有女用服装,今天穿的就是其中一件,是求道说最适合她的青绿色小振袖和服。
村民们都十分亲切,也挽留他们在此生活。
这样也不错呢!
她只感到瞬间犹豫。但,这也只是个旅途当中所做的梦罢了。
幸而被傀儡渡附身的村民,都不记得当天晚上所发生的事。只有小太郎依稀有些印象,不过倒也在跟求道聊过之后释怀多了。但要是得知她身上的秘密,任何人都会逃开。至今也发生过数次,肯定没错。
啊,也倒有个没逃跑的迟钝家伙。
夜鸟子再一次抬起头,瞄向走在她身旁的求道的侧脸。
这张脸真是愈看愈迈遢。不过,吾就一辈子记着这张脸吧。再怎么说,这家伙都是吾最初也是最终的丈夫虽然是胡乱被凑合着玩儿的。
夜鸟子心中自嘲着,感到自己的嘴角微微上扬。
两个人悠闲地走在北上川沿岸的街道上。
道路相当宽阔,因此路上的行人也显得稀少。不过要是发生什么大事,数千只马匹便会从这儿朝主都平泉疾驰而去。这条道路大概已有如此的规划吧!
与道路上的静谧相反,水路倒是挺热闹的。在冰雪已融水面上升的河道上,到处都看得见载满货物的船只,络绎不绝地往来行驶着。
昨夜在平泉留宿一晚,本来应该还能走更多路的,不过求道说难得来了,想四处参观,只好陪着他一起逛逛。
不对先说要逛街的人,或许不是求道呢!
平泉的规模比京都略小。但却是个比京都还美、充满活力的城镇。商店栉比鳞次,不知是否为宋朝进口的货物,商店里贩售着许多珍稀的物品。
其中最令夜鸟子感到惊讶的,是中尊寺与毛越寺,富丽堂皇得几近于极乐净土,就算在京都也从未见过如此奢华的庭园。
由此也显示出治理这片北方大地的奥州藤原家所拥有的过人魄力。
昨夜寄宿在一间名字有些复杂的寺院中。在那严禁女子出入的地方,求道坚称吾是男儿身,就连那位看似严肃的住持也禁不住苦笑。
等待黎明到来,便从平泉出发,目的地是一处名为江刺的城镇。传闻那儿聚集着许多从京都逃往北方的葛城一族,吾之旅程也将在那儿结束
大约在上午时分便会抵达吧!跟这麻烦的家伙相处的时间大概也只剩一小时了。
「呐、你说有亲戚住在江刺,他们真的会收留你吗?」
「毕竟同是流着葛城之血的人们。」
求道转头望着夜鸟子问道,但她仍朝向前方回答。
静默片刻,这次换求道转开了视线。
「哎、可是啊你因为偷了源氏的守护太刀,而遭到通缉」
「哼,这你就不懂了。鬼切与蜘蛛切这两把刀,原本便是属于吾之一族。」
夜鸟子瞪着求道,但他似乎对此浑然不觉。
「思?这话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斩断茨木童子的手、讨伐土蜘蛛一族的蝴蝶、取下酒吞童子首级的,都是吾葛城一家之猛者。只是,这些功绩与那两把太刀被源赖光给一同夺走了。」
被求道这么一问,夜鸟子无意问说了出口,但话才说完马上就感到后悔。
就算是求道,也不可能相信这些事吧:不过
「喔,原来如此啊,还有这种内幕。」他如此回道。
「你还真容易相信啊!」
「咦?啊,因为俺相信小夜鸟呀!」
无视于目瞪口呆的夜鸟子,求道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
「不过啊,那么古早的两把刀为什么现在才?」
「现在『才』的是那个赖政!不知道他在怕什么,似乎打算对葛城家灭口。再怎么说,敌人可是源氏,正面交锋不会有胜算的。托了他的福,吾等一族无地容身,只能凄凉地分散于全国各地。」
「那个老头在平治之乱中立了功劳,现在可说是独傲群雄啊。总归一句,就是盯上了源氏统领的宝座吧。啊,原来如此为了撇清关系,你们这族才遭到牺牲哎,真是无妄之灾。」
求道的口气显得相当轻松。或许是因此被带动,夜鸟子变得比平常多话。
「光是逃跑实在太令人火大了,于是就以夺回了鬼切和蜘蛛切的行动,向他道别。要是得知这两把刀回归了,葛城一族的人们会很高兴的!!」
夜鸟子对自己说出口的话感到心跳加速。从住惯的京都被逐出,感到意志消沉的族人们,看了一定也能重拾当时的荣光。她心里这么想着。
「要真是这样就好了。」
求道如打呵欠般回应的这句话,使得夜鸟子挂在嘴边的微笑随之消失。
这话是什么意思?在夜鸟子这么问之前,求道先开了口:
「话说,那两把太刀是藏在哪儿啊?」
「为什么这么问?难道,你是」
源氏的人吗?
或许硬是咽了下最后那一句话,使夜鸟子感到莫名焦躁。
在她耳畔,求道厚脸皮却又羞赧似地低语:
「那是因为啊,俺想知道关于小夜鸟的所有事情嘛☆」
「别、别这样,吾说过要你别这么叫了。」
身旁求道的气息,令夜鸟子耳根子一热,好不容易才说出这句话。
「是、是~不过,夫妻之间是不该有秘密的吧!」
夜鸟子猛然甩开他厚脸皮地搭在肩上的手。
「什么时候!?在哪里!?谁跟你啊!!少胡说了!!」
夜鸟子连脸颊都开始发热了。那是出自于怒气或害羞,她自己也不知道。但是,连原本没打算告诉他的秘密也说溜了嘴,倒是由于这个缘故。
「那是太刀形态的灵体,也就是跟式神们相近的存在。」
在她顺口说出这句话之后,夜鸟子再度大大深深感到后悔。
可恶!为何吾总被这男子如此扰乱心绪。
而求道的下一句话,使得夜鸟子混乱的心更加纷扰不已。
「咦?喔,是这样啊。那,难道会是藏在腋下吗?」
「怎怎么会!!为何你知道!?」
她激动地问道,求道却迟迟不见回应,甚至还抓住了路边的行人问路。夜鸟子的怒火都快从头上冒出来了。
「回答吾的问题!!」
「哎呀,俺不能说。」求道扔下夜鸟子,迅速向前走去。
「是你自己说不该有秘密的吧!!」
夜鸟子追上前去,抓住求道的衣角。他停下了脚步,但并未回过头来。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不过小夜鸟一定会很生气吧?」
求道像拖着夜鸟子往前走般,再度迈开了步伐。
「吾发誓不会!!」夜鸟子再也忍不住了,朝求道宽阔的背部叫着。
「不是啦,那个嘛,就是没看过的,就只剩下那儿了。」
「你、你、你这家伙!!二仅鸟子感到身体里有把火烧了起来
「看~吧,生气了。」
扔下这句话,求道咯咯笑着跑了开去。夜鸟子紧追在他身后。
「没生气!!没生气!!吾完全不觉得生气!!」
夜鸟子边跑边跳,不断槌着求道的头。
过路行人皆不可思议地望着这两人。
大约在一个小时之后,夜鸟子与求道站在一栋占地广阔且古老的宅邸前。
被土墙与高大树木形成的栅栏团团围起,门上还设置了一个小小的望楼。宛如一座小小的城塞。
「姓氏同样念法的在江刺似乎就只有这家人了不过字完全不同哪。」
求道大口喘着气,并望向写有『桂木』两字的新门牌。
「大概是改了名字吧。」夜鸟子调整气息,静静地回道。
她抬头仰望眼前的大门,心里想着。
越过这道门,跟求道恐怕就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吾将会一辈子都出不了这个家吧,
离开之际,便是为了守护一族而赴死之时这就是『葛城一族的沉睡公主』的宿命。
「这段时间多亏你照顾了。」
不自觉从口中说出的话语,连夜鸟子本身都感到有些惊讶。
但,其他想说的话还真的多到无以计数。
求道,能遇见你真好。
要是能早一天遇到你,就不必杀害那十三名男子了吧!思及此事,她就感到一阵心痛。不过,也因此得以避免不必要的杀戮。
你这么粗枝大叶的,应该没有注意到吧!吾在每次斩杀人们时都哭泣着。
吾对杀人这件事感到极度的厌恶,所以打从心里感谢着你。
也很高兴,你能像对个普通女子般看待吾。办家家酒也挺有意思的。
如果能在三个月前遇见你不、要是能更早与你相遇的话,或许
或许?
夜鸟子一边在内心自问着,一边咬紧了牙关。因为要是不这么做,话语立刻会脱口而出。
如此轻浮的想法绝不能说出口。她害怕化作言语的同时,心中的某种信念也将随之崩毁。
「再会了。」
夜鸟子只留下这么一句,便穿越大门。求道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俺总觉得担心,暂时会待在这附近的。要是你改变了主意,就回来跟俺搭档吧。呐、小夜鸟!」
夜鸟子并未回应他的话,连转个头也没有。
因为不想让他知道,她正在哭泣。
2
当夜鸟子的背影消失在宅邸中,求道仍在附近徘徊着。
他也没什么特别想做的事,只是低着头四处漫步。
只不过在求道心中,又展开了他最为擅长的『穷操心』。
高约三公尺的栅栏中,可见有着茅茸屋顶的正殿建筑,看似有近百年的历史。不过,大门旁却挂着『桂木』的新门牌。这不搭调的组合,令求道感到十分在意。
现今实臂一支配东北二市的,是奥州藤原家的第三代当主秀衡。
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便是昨日他们游览过的乎泉。比传闻中还要来得繁荣。
但在这座宅邸建造而成的百年前,据说藤原家的初代当主清衡,便是居住在江刺这一代。从这宅邸的规模与样式看来,可能便与他有所关联。
仅仅数个月前才从京都流亡至此地的葛城一族,要是确实居住于这座宅院中,就表示葛城家由于某些因素,受到了藤原家的庇护。
这么一来,即便是赖政,应该也不敢贸然出手!大概吧?
想到这里,求道才觉得放心了些。
他看见栅栏那端盛开的樱树。奥州的樱花约比京都的花期晚半个月,也差不多接近尾声了吧?当风吹拂而过,花办便轻盈飞舞于空中。
心不在焉地望着这般景致时,求道的表情逐渐笼罩上阴霾。
奥州藤原家,现在与源氏和平氏问维持着相等的距离,处于两大势力的天秤中央。相反地,或许正由于如此瞹昧不明的态度,现今的藤原家才得以具备经济与军事上的能力。
如果要说有什么事会令藤原家感到畏惧,那便是天秤在无预警的状况下,突然倾向某一方吧!
例如,是啊
像是窝藏强夺源氏传家之宝,从京都逃亡至此的女子。
这等于是表明与哪方为敌的宣言
果然不太妙啊,小夜鸟
在深感担忧之际,求道刚好绕了宅邸一圈。
抬头一望,眼前正是方才夜鸟子进入的那座城门。他忽然看见一名正往其中窥探的男子,服装与村民无异,但从步伐与眼神中仍看得许的不同。
哎~呀,奸像在平泉时也看过这名男子?这下可糟了。那家伙再怎么看都像是赖政所派遣的手下。
要解决掉区区一名男子并非难事,但要是联系中断,对方必定会立刻展开侦察行动吧,这么做根本争取不了多少时间。
这下子~该怎么办才奸呢?可真伤脑筋呀!
求道想不出什么奸点子,只好先跟在那名男子的身后观察。
男子前往江刺东方的深山之中。沿着如丝带般穿越岩地问的涓涓细流,约走了一个小时,看见一座被陡峭山崖三方环绕的小池子。
旁边镇坐着一方如舞台般平坦的巨岩,在那中央,屹立着一块绑着注连绳、状似阳物的岩石,高度约是一般人身高的双倍。
他实在无从想像这里供奉着什么样的神只,但确实有股独特的气氛。
这里应该是连当地人都鲜少接近的古代圣地吧!
只见一群看似与信仰完全无缘,约三十名不修边幅的男子聚集在这儿。虽然全员都配置了武器,但看起来实在不像是正派的武士。不如说比较类似用钱财聘雇来的当地山贼。
在他们中央、象征阳物的巨石前方,站着一名看来明显与周遭其他人身分不同的男子,正听取方才窥探桂木家宅邸那名男子的报告。看来那家伙应该是这群粗人们的雇主没错了。
只有那名男子头上戴着乌帽,盔甲倒是相当普通。不过,脸却不比寻常。
他的右眼上覆盖着一条大红色如手巾般的织物,鼻梁从中间往左歪斜成直角。那张脸非但见了一次便难以忘却,甚至连做梦都会梦到。
求道曾听虚空坊说过有关这名男子的事。
记得姓名是叫猪早太。
他是赖政自小栽培的近侍头头,身负从夜鸟子那儿夺回髭切与膝丸的使命。
哎,既然都到这儿了,就先打个招呼再说吧.
求道从树丛中跳了出来,笔直朝早太走去。
「唷!!」
宛如十数年交情的友人在城镇中相遇般,求道坦然举手向早太打招呼。
见他这从容不迫的态度,围绕着早太的那群男子们皆不假思索地让出了条路。
只有刚才那名采查宅邸的男子,一脸惊讶地在早太身旁耳语着。
「你,是什么人?」早太将手伸向腰际的佩刀。
「刚才你应该听这家伙说过了吧?就是那个跟夜鸟子在一起的可疑男子。」
一旁护卫们连忙作势拔刀,但求道仍是满脸笑意。
「啊,要先祭出你们腰间的家伙也没关系,毕竟俺是从『鞍马寺』派来的奸细嘛。」
「鞍马寺?是牛若丸出家的那个鞍马寺吗?」
用眼角余光确定早太的手离开刀柄之后,求道继续说道:
「没错、没错。俺的前任师父,名叫虚空坊,这次似乎就是担任那位小少爷的剑术指导。
然后啊,突然说想送他传闻中的膝丸与髭切俺也就顺势答应了下来,但还是挺令人伤脑筋的啊。所以啦,来跟你们商量一下。」
早太的神情相当惊讶。不过,听到膝丸和髭切的名号,似乎产生了点兴趣。
「目标是那两把刀的话,咱们就是敌人。没什么奸商量的吧?」
「不不不,俺早就已经放弃了。你们也知道吧?那女人真不是普通的强哪。而且啊,就算费尽干辛万苦拿到了刀,也只能换得一句『辛苦啦』。这年头,就算是和尚,光凭慰劳的话也填不饱肚子的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听见早太立即追问,求道故意暂缓片刻,悠然说道:
「据闻,赖政大人最近颇负盛名啊!」他说着,抿嘴一笑。
「哼这酒肉和尚,是这么回事啊。不过,咱们不需要你来协助。」
就像配合着早太嗤之以鼻的反应,求道也夸张地摆了个咂舌不已的表情。
「喂喂,等等啊。你该不会想靠这票人冲进那座宅邸吧?那可就不太妙了你可知那宅邸的主人是谁?」
「那种事情跟俺没关系!」可能觉得被看扁,早太的声音里带了些怒意。
不过,求道立刻用比那高两倍的音量吼了回去。
「就算跟你没关系,跟你的主子可是大大有关!!那儿原是与奥州藤原家初代清衡公有关的宅邸,那里住着前不久才从京都逃到这儿的新居民们。那代表了什么,给我仔~细~想清楚!!」
虽然叫对方想清楚,求道却不给早太多余的思考时间。这时就是关键了,他逼近早太身旁,抓住了他的衣襟。虽然听见背后响起了拔刀声,求道仍不为所动。
「也就是说!!你要是袭击那儿,就等于源氏向藤原家下了战帖!!你明不明白哪!!喂!!」
「什、什么?此话当直?」
早太的声音里带着不安,而这份动摇也使得他的手下们马上散了开去。
当然,求道本身也对藤原家的应对手法一无所知。再说那座宅邸是否真的跟藤原家有关,
也是个未知数。他只是不假思索地将心中的不安说了出口。不过,似乎也起了作用。确借了这点之后,求道莞尔一笑。
「哎呀,所以啦,俺才说只是商量商量啊。」求道松开了手。
「说哈。」
说哈?啊啊,是「说吧」。不过,这家伙的脸还真奇特。
「俺会负责把夜鸟子给带出来,接下来就随你们要杀要剐了。」
「真的没温题吗?」
「是啊,那女人,可是被俺迷得神魂颠倒啊。怀疑的话,就问问那家伙吧!」
求道朝着在宅邸前徘徊的男子抬了抬头。那男子在早太耳边说了几句,后者的表情忽然为之一变。扭曲的鼻子显得更歪,他阴森地笑着。
「你在大街上,似乎被那女人挥了奸几拳不是吗?」
「什么嘛,被你看到啦。真受不了哎,正是如此虽然有点激烈,不过那也算是夜鸟子爱的表现啦要是习惯被打,还真是会上瘾哪」
侦察的男子又向早太耳语了几句。早太带着几分钦佩,又有几分惊愕的复杂神情,目不转睛地盯着求道。他的嘴角又诡异地往上挑起。
「什么!!你昨夜竞与那女人同住一宿?那可真是说到这,那儿的滋味怎么样呀?」
「咦?那儿?啊、啊!那当然是不得了啊!!」
「再怎么说可是双腿会变化成巨蛇的女人,那儿一定也很有力吧。呵嘿嘿嘿~」
随着早太下流的笑声,周遭的男子也开始捧腹大笑。求道也没辙地陪笑了起来。不知是不是玩笑话逗得大家开心了,早太的话变得更加轻浮。
「在杀了她之前,俺也先尝尝味道吧。不不,还是算了,那女人未免也太危险,好事儿就等砍下她首级之后再说吧。呵嘿嘿嘿~」
这句话使身旁的粗人们也噤了声。他那表情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但只见早太独自前后摆动着腰际,继续尖声大笑。
「呵嘿嘿嘿那,在哪里会合好?」
「也是,在从平泉来到这儿的路上,有间古寺。那儿怎么样?」
早太向身旁的男子确认过场所。
「那好像叫做黑石寺。稍微往北上川下游走去,就在左手边。那么,时间呢?」
「就定在日暮前。」
语毕,求道转身迈开了脚步。只不过
「喂,等等!」马上被早太叫住。
他停了下来,但没有回头。这是为了随时能够逃离这里。
求道背脊一凉,而早太正朝他的背影问道:
「你叫做什么名字?」
「求道。」他如此回答后,带着笑脸转过头去。
「啊,对了。奖赏能要求砂金吗?希望至少能供五年玩乐过活。
「砂金?」
「是啊,背叛了寺院,反正也没法在这国家待下去了,我想逃到宋朝那儿。」
「下了如此的决心,应该不会有问题了。俺答应你。」
求道与来时同样轻松地向早太挥了挥手,再度踏出了脚步。
「喂,里刻追上去。」
早太朝着远方求道的背影,抬了抬下颚。
3
「吾为夜鸟子。」
告知了名字之后,她便被带领至宅邸内。越过面向庭院的长廊,通往另一栋建筑。
空无一物的宽敞房间,只有木头地板。她被交代在那儿等待。
夜鸟子在房间的正中央,双拳置于膝上,背脊挺得直直地端坐着。
她动也不动的模样看来或许像是心无杂念,不过夜鸟子却是在这空无一物的房问内驰骋无限的想像。
偌大的房间,这宅邸中不知居住了多少族人。这么大的宅院,大概可以住上二十人了。那么多人的话,还能在这里一起吃饭。那一定很热闹吧!
天花板也是挑高的。要是这房间是道场,无论是长刀或长枪都能够尽情挥洒。要是有孩子们在的话,还能传授他们武术以示友好。如果其中有任何一人能继承身为武士的葛城一族精神,就不枉她远道前来了。
在大大敞开的拉门那侧是面向庭院的长廊。
庭院中有株盛开的大樱树。每当略强的春风吹拂而过,纤细的花办便随之飞舞飘零,其中几办还落到了这个房间的地板上。
樱树后方矗立着高耸的木头栅栏。夜鸟子难以想像,自己直到方才都还站在那栅栏外头。
求道真的在等她吗?再也见不到那男人了。但是
别等吾了。
为何无法如此干脆地说出口她也不明白。不、其实她隐约知道,所以夜鸟子的心里才感到纷乱不已。
而令她深感焦虑的原因还有一个。
是葛城一族的人们吗?倾耳细听,便能微微听见互斥的怒吼声,和匆忙的脚步声,而且持续到她抵达这座宅邸之后。究竟在做些什么?
真的太慢了!!打算让吾等到什么时候!?
要是能让她从这焦躁感中解放,就算再被当作『沉睡公主』也不要紧。这么一来就什么也不用想了。而且睡上百年,所有人也会忘了我吧!
这样也不错,这样就好。
正当夜鸟子这么想时,听到两个人往这儿接近的脚步声。
出现在走廊上的,是一名年逾八十的老婆婆,和看似她曾孙的小女孩。
老婆婆的右半身似乎不良于行。左手杵着拐杖,一路拖着右脚缓缓走着。短发娃娃头的少女应该是负责照顾老婆婆吧,看起来比夜鸟子还小个两三岁左右。不知打算作什么用途,她手中还拿着粗草绳。
这位婆婆就是当主吗?
彻底把当主的形象想成是威风凛凛壮年男子的夜鸟子不禁感到困惑。
她打算站起身来,却被老婆婆用手制止了。
「舞,有要事再前来叫余,交代大家,多留意宅邸周遭的状况。」
老婆婆如此命令道,被唤作舞的少女便将手上的草绳递给了婆婆。微微向夜鸟子致敬,不知为何用手护着右肩,匆匆忙忙地出了房问。
「手跟脚都不管用啦,最近连耳朵也渐渐变得不灵光。老朽失礼之处,还请多加包涵。」
从老婆婆口中发出的声音,从她的外貌根本无从想像。简单来说,是相当可爱的嗓音。令人联想到眼前随风飘舞的樱花花办。
「嘿咻」一声,老婆婆在夜鸟子身旁坐了下来。将双腿伸直、手置于地板上,一脸祥和地望着庭院中的樱花。
「您喜欢樱花吗?」老婆婆少女般的声音唐突地问道。
「是,特别是飘零之时。」
「是吗?余也很喜欢。」说着,老婆婆将脸转向夜鸟子,微微一笑。
「余为家中的当主。阿万。随着年纪渐长,性子也变急啦。不过,目前似乎也没什么时问,余就单刀直入地进入主题,行吧?」
「直说无妨。」
「夜鸟子君,为何到余这儿来?」
被这么问道,她却无法回答。只要来到这里,就有人会决定如何安置自己。只要遵从指示就行了,她一直是这么想的。这是个比起叫她去死,还来得意外的问题。
「您认为只要来到这里,便能像咱们一样,过着像普通人的生活?」
「不,吾从未这么想」夜鸟子撒了谎。
「是吗?这么说」阿万切入正题。
「将再度以沉睡公主的身分遭受封印,抑或充分发挥自身的力量,为一族壮烈牺牲。大概是这么回事吧?」
被说中了。但是,这份觉悟一旦化为言语,却令人感到有些轻浮。所以,夜鸟子打算以行动取代回话。
她猛力扯开了青绿色小袖的衣襟,将交叉的双手伸往腋下。
掌中瞬间滑入冰冷的物体,她缓缓地将双刀抽出。
夜鸟子伸出衣襟的左右手中,分别握着一把直长的太刀。
「这个」
只要看见这个,对方一定能了解自己的觉悟。夜鸟子如此深信。
她将两把刀并列于阿万前方。阿万垂下目光望着。
「无锷、无鞘,只用以攻击,这就是传说中的鬼切与蜘蛛切呀。从赖政那儿夺来的?这可真是有趣了。您必定认为,只要见到这宝物,咱们一族也会随之奋起吧?呵呵这道理可真是逞意妄为啊!」
阿万拾起头,定定地凝视着夜鸟子。
「余就直说了吧,这对咱们来说相当为难。」
夜鸟子已经听见阿万说了什么。但,她不懂其中的含意。
「你刚才说什么?」夜鸟子不由自主地反问道。
「您认为这座宅邸是属于哪位人士?您仔细思考过吗?在短短三个月前,身无寸缕地逃到这儿来的外地人,能否有容身之所?」
「那究竟是谁!?」
「这事儿该跟您直说吗只不过,特意跟源氏作对的好事者,除了清盛大人之外,倒不会有别人啦。」
「但是,当初先动手的就是源赖政!!这没道理啊!!」
相对于音量提高的夜鸟子,阿万的口气则如糠味噌般柔和。
「道理吗?要是凭那东西就能过活,您就独自贯彻到底吧!余再重复一次,咱们很为难。」
夜鸟子脑中一片空白。不经意地站起身来,俯视着坐着的阿万。不知为何,阿万低着头,颈子伸得直挺挺的。
「要是砍下老朽的首级便能了结此事,那是再好也不过。条件是,请别将这里的人们卷入您的意气之争中。在此恳求您。」
听见阿万的话,夜鸟子才意识到自己正握紧了太刀。
她再度坐了下来,将刀扔到地板上。阿万眯起了眼睛。
「或许壮烈地凋零,就能使得您心满意足。但是啊,夜鸟子君,余身为这儿的当主,就得让明年以及后年的樱花也再度绽放呀!」
夜鸟子还想说些什么,但在还没说出口之前,便听到了那声响。
是婴儿的哭声。在这宅邸的某处,有个孩子正精神抖擞地啼哭着。
「是来到这儿才诞生的孩子。京都的种种,咱们也不打算让那孩子知道。」
「吾明白了,毋需多言。」夜鸟子只回了这么一句。
「将吾与这双刀一同封印吧,至少还能待在族人的身边。」她低下了头。
避开了夜鸟子的视线,阿万再度将目光栘王庭院的樱树上。
「沉睡公主吗不好意思,这点余也办不到。」
「为什么?」
「您先前陷入沉眠,是在余出生之前。在那期间,祖先们之间的异族之血也渐趋淡薄。族人中已经没有任何人有再度封印您的力量。要说现今有此能力的,大概也仅剩鞍马天狗了。」
「那么,是谁令吾觉醒的?」夜鸟子抬起头。
阿万使用左手,将粗草绳缠在右手的上臂。夜鸟子不懂这是在做什么?但或许想起了什么不堪的回忆,阿万嘴角的笑意已然消失。
「夜鸟子君,阿修罗的脚还是四只就够了。您在觉醒之时应是睡糊涂了吧,使出了六只脚。为了阻止失去控制的它你看看,还真是费了不少工夫啊!」
如此说道,阿万用嘴巴和左手将捆在右手上的草绳慢慢拉紧。
「难道解开吾封印之人已经死了?吾、杀了、几个人?」
「哎,这不也挺奸吗?总之阿修罗的脚只须四只。可别掉以轻心哪,真的。这点可别忘了。」
微微笑着阿万勉强摆出的笑容令夜鸟子实在看不下去了,恨不得早一刻逃离这个房问。她伸手拿起两把太刀,站了起来。
「等一等,最后能让余瞧瞧那太刀吗?哪一把都行。还有,不好意思,请扶着余起身好冯?」
夜鸟子将一把太刀交到阿万伸出的左手上,并握住了她的右手。
蹒跚站起的阿万,右手被夜鸟子拉着,伸得笔直。
就在这瞬问,传来咻一阵声响。
夜鸟子的手中垂着一只手臂。阿万将自己的右臂斩断了。
「为什么!?」夜鸟子向阿万高声疾呼。
阿万又跌坐回木头铺成的地板上。
出血意外地少。一只手臂被硬生生斩断,必定痛得几乎要叫出声吧!但阿万的声音里却听不见丝毫慌乱。
「这样就好了。如此一来就能交代,曾试图逮住夜鸟子,却被她给逃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只动不了的右手罢了。」
阿万用自己的衣物拭去刀刃上的血。接过那把太刀,夜鸟子将视线转而望向右臂落在地板上的位置。
阿万的刀法十分了得。切口颜色鲜明,看似并无丝毫犹豫。在那道切口正上方,绑着一条草绳。是阿万自己绑上去的。
夜鸟子对迟迟未曾意识到这涵义的自己感到羞愧不已。
「你从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才准备了这条绳子?哼,老人家还这么胡来。」
「余跟您一样,同为葛城家的女子啊。」阿万脸上浮现泰然自若的微笑。
「是啊」
夜鸟子的声音颤抖着。就算姓氏化作了桂木,这位婆婆二疋也会将葛城家的精神传承给族人,她已能如此相信。
「那么,您差不多也该动身了。大门那儿可能已受到监视,您就攀上那棵樱树,再翻越栅栏出去。对您来说应该十分轻松吧?」
夜鸟子抬头望着樱花,将两把刀收入双臂下,然后头也不回地奔了出去。
「要长命百岁啊!」
「夜鸟子君也请多加保重。」阿万的声音就如同春风般,温柔地往夜鸟子从樱树跳下栅栏的背后推了一把。
当夜鸟子跳下地面后,马上左右环顾道路周边,但朦胧的双眼却什么也看不清。大概由于起跳时踢了树干一脚,樱花办大量飞舞在空中,看起来就像降下了层层相叠的淡粉色帷幔。
总之,得先离开这里才行!!
夜鸟子脑海中只有这个念头。但,她却不知何去何从。
脑中想到另一个可能性,她再度环顾道路四周,仍不见求道的身影。
夜鸟子垂着肩迈开了步伐,而她的肩头却突然被又大又温暖的手所包覆。
那大手的主人,就算见了夜鸟子被血染色的小袖,仍不为所动。甚至还说:
「呐、跟俺搭档吧,小夜鸟☆」
似乎完全没学聪明,重复着跟今天早上一模一样的台词。
「吾真的行吗?」夜鸟子低着头,静静问道。
「俺就是想跟小夜鸟一起啊!」男子如此回答,将夜鸟子的肩搂入怀中。
「思,奸吧只不过,有三个条件。」
「只有三个?思,你尽管说吧!」求道的声音中充满愉悦。
「首先,马上松开放在吾肩膀上的手。不准称呼吾为『小夜鸟』,叫吾夜鸟子。」
「是、是~那,第三个呢?」
「背吾吾累了。」
覆盖着各色花样碎布的宽阔背部缓缓降落至眼前。
夜鸟子将身体靠了上去,问道:
「那,咱们接下来要上哪儿去?」
「听说北上川的上游,有座很棒的温泉哪。」
「哼,反正一定又有鬼出没了吧?」
「果真是明察秋毫!!」
听见求道的嘻嘻笑声,夜鸟子终于按捺不住了。
她压抑着不出声,但眼泪仍不停滴落。
就这么将泪水频频拭在求道的背上。
4
天色转眼就暗了下来。求道、夜鸟子与数名游客共乘着一艘小船。
这艘渡船将越过北上川,直达江刺对岸名为胆泽的城镇。
船夫缓缓撑篙推向码头,船只无声地驶离了岸边。
求道心不在焉地望着站在岸边挥手送行的人们。不过,眼角却捕捉到一名男子站在河堤上的身影。是那名从早太那儿,一直跟着他到刚才的男子。
确认他急忙跑开之后,他才「呼」一声,放心地吁了口气。
这是今日最后一艘船,要是能争取些时间就奸了。
话说回来,那个叫早太的家伙相貌诡异就算了,就连心里都是个完全的变态。谁会把夜鸟子交给那个怪人哪!!更何况是如此伤心、遍体鳞伤的女子
掠过河面的风轻轻拂过求道略显缓和的脸庞。虽说已是四月,薄暮时分的风还是有些凉意。不过,隐约挟带着草木萌芽的香气。回荡在耳边的是黄莺求偶时发出的鸟啭,以及令人心旷神怡的潺潺流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