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谁?爱着我那小小的
眼皮重得快要阖上了。她心想,如果能趴伏在地,就这样沉沉睡去该有多好。但就在这一瞬间
「!!」
手腕突然被人抓住。是谁?回头一看,托托脑中霎时只剩下一片空白。
「终于找到妳了」
话说得断断续续,因呼吸过于激烈而起伏不定的肩膀上,还缠着没有固定好的绷带。
「杰昆」
托托愣愣地出声。
「妳说妳家在喷水池附近,是骗人的吧!」
抬起手臂抹去滑落下颚的汗水,杰昆像要摒除杂念般甩了甩头。托托知道,他一定到处寻找自己,说不定已经找了一整晚了。
「你在做什么?」
「我在找老师妳呀!」
「为什么?」
在那么尴尬的情况下分别,托托已经打算再也不跟他见面了,这是自己说了太多谎话所必须承担的惩罚。就让杰昆恨我吧,托托甚至不希望他怀抱着想和自己再见一面的念头。
杰昆露出像是懊恼,又带着些许怒气的表情。
「在那种情况下分别,妳叫我怎么能释怀。」
杰昆用少年般清澈的眼瞳凝视着托托,固执地说。但现在的托托已经无法再响应他那样的目光。
「我对你说了很多谎」
「我知道。」
「咦」
托托茫然的抬起头。杰昆没有掩饰他脸上的失意,但仍是柔柔地开口:
「老师是天国之耳,我说得没错吧?」
「为什么」
你调查过我了?托托追问。
「我早就知道了。虽然在第一次见面时,我没认出来」
他像是有口难言般扭曲了表情,又吶吶出声:
「我之前待在另一个国家时,还算小有名气,当时就有人来找过我,对方说只要我能把这个国家的天国之耳带回去,他就愿意奉上高额的报酬,不过我不喜欢这种做法,当下就严词拒绝了那个时候,对方让我看过妳的肖像画。」
「这么说」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关于托托的职业、托托的家世就连芳一的事情也全都知道了。
但杰昆仍用不变的表情直视着托托说道:
「可是,老师很细心教导我外国的语言。所以对我而言,老师就是老师,这一点并没有任何改变。」.
多么单纯又坦率的一句话,完完全全将他纯粹的心性表露无遗。
托托轻绽出如雪花般稍纵即逝的极浅微笑,但只维持了短短一瞬间。
「我得走了」
托托摇摇晃晃地迈出步子。身旁的杰昆连忙扶住托托的手臂,也跟着踏出脚步。
「我跟妳一起走。」
「你别跟来。」托托停下脚步,虚弱地启唇:
「我没事的。」
「看起来不像没事,妳的谎话说得很差劲。」
被他这么一讲,让托托原本想说的话顿时全哽在喉间。「我不是说了我不要吗!」用力挥开杰昆好意搀扶的手,托托突然动气粗吼:
「我身边已经有个使魔了!」
虽然封印了他的力量,但托托一开口,还是只能吐出这句话。
「我知道。」
杰昆并未因此动摇。
「跟随老师的使魔,虽然有着稚气的外表,却是个非常厉害的角色。妳或许一点也不需要我这种半吊子的家伙跟在身边,可是我就是想保护妳。」
看着托托因悲恸而忍不住扭曲的表情,杰昆重申似地再一次开口:
「我想要保护妳。」
托托用力摇头,像是要甩开他所说的那句话,只能梦呓般不断重复:「我已经有那个孩子了」
就是因为那个男人,所以妳才不要我吗?想起芳一曾说过的话。他质问了一遍又一遍,托托也一再地否认了。
所以托托告诉自己:所以我不能接受他对我伸出的手。
「那又怎么样!」
杰昆一把扯住托托的肩膀。
「老师确实有个孩子没错!那孩子一定也会守护老师!但是,这并不表示妳就必须否认其它人的存在啊!」
为了让托托看清现实,杰昆用力摇晃着掌心问纤弱的肩膀,直勾勾地望进她的眼眸深处,拚了命诉说:
「我知道妳把他看得很重!可是,妳身边还有我、还有其它人啊。」
太过纯粹、也太过直接的一句当头棒喝,而这句话也确实深深打动了托托的心。
托托的面容因抽噎而扭曲。
「没有」
像个少女般落泪,此时托托说话的语气就像个无助的孩子。
「我身边没有其它人!」
被当成吊车尾的、被父母舍弃、被朋友拒绝,一直以来都受到族人的排挤。烙印在心中的伤痕,远比托托所以为的还要深、还要重。就算现在的她拥有能证明存在价值的武器,学会以微笑武装自己,但她的心依旧孤独。
托托说,没有人在她身边。
她唯一拥有的,只有芳一。
事到如今,托托怎么还能承认其它人的存在呢。就让封闭的世界一直封闭下去,直到一切划下句点吧。
如果托托承认这个世界有多么辽阔,即是代表芳一也能拥有更宽广的世界,托托差一点就忍不住承认了。
还差一点,托托几乎就快发现,其实他们两个还有更多更坦荡的路可以选择。
「老师」
杰昆伸出手想触碰托托。他想,如果不用触碰来让她感觉到自己的存在,那她或许一辈子都不会了解。杰昆认为只要能碰触她,可能一切都将有所改变。
托托会发脾气,只是因为现在的她就像个迷路的孩子。
一个伫立在人群之中,却哭着说身旁没有半个人的孩子。
多年来的旅程,让杰昆知道这个世界有多么宽广辽阔,人们是多么体贴温柔。
必须有人主动紧抱着她不放,尽管这么做,很可能会让她的使魔怒不可遏。
但就在杰昆的手抚上托托的脸颊时
一阵冲击毫无预警的袭来。
「」
啪!耳边只听见犹如巨大陶器碎裂的响声。托托与杰昆脚下产生了裂痕,以他们两人为中心的地面开始皲裂,形成一个圆形的魔法阵,绽放出诡谲的光芒。
「!」
托托突然使出浑身力气推开杰昆,一把将他推出释放亮光的魇法阵。
「你快逃!!」
托托嘶声大喊。
「托托老师!!」
大地碎裂的无数碎片覆住托托的脚趾和脚踝,夺去了她自由行动的能力。
杰昆急得咋舌,同时也握紧自己的拳头。
发出一声如猛兽般的低吼,杰昆的拳头用力打向地面时,强烈的冲击让托托脚下的地面又多了好几道皲裂的痕迹。
突如其来的莫名状况让路过的行人全都吓傻了眼,这等不寻常的骚动就像被捅破的蜂窝,吓得周围的人们赶紧抱头逃窜。
魔法阵的光芒消失了,估计托托应该已能自由行动后,杰昆立刻把她拉向自己。
「不行、不行的,你快点逃!」
托托眼眶里浮现泪雾,摇着头说。
「我办不到。」
他说要保护自己。他确实用行动证实了这句话。
魔法的攻击不只打一处袭来。在托托逃离了嘉达露西亚之后,不晓得究竟聚集了多少魔法师打算对付她。她和她的使魔至今仍是属于萨尔瓦多和嘉达露西亚的财产。
杰昆拉着托托的手,拔腿向前狂奔。
滑落的泪水模糊了视线,托托下意识揪住自己的胸口。
该呼唤吗?
该把他叫出来吗?
爆炸声响与漫天尘沙在眼前飞舞。托托慌了、乱了,忍不住叫出从自己掌心问滑开的杰昆名字。
人类的杀意化作声音。托托的耳朵清楚捕捉到敌人的呼吸与屏息。
(不行!)
恐惧冻结了身体,就在这个时候
一声巨响撞击听觉,杰昆的身影突然挡在身前,而另一头
穿着灰色胴衣的男人手持短刀刺入了杰昆的腹部。
托托发出不成声的尖叫。但杰昆甚至没有因痛楚而扭曲面容,放声一暍的同时也将那个男人击倒在地。
(会坏掉的。)
这样的想法蓦地浮上托托脑海。
(不行,会坏掉的!!)
耳边传来的微小爆炸声就像谎言般不甚真实。
然后是一声闷哼。
这是杰昆唯一发出的悲鸣。
他的血在眼前飞溅。产生爆炸的,是刺入他腹中那把被贴上咒术纸的短刃。
鲜红的血液进散四溅。
那是肩膀上的刀伤无法比拟的,大量的艳红鲜血。
托托嘶声哭叫。
她再也无法忍受,几乎就要疯狂。
只能不停叫唤那个名字。
唯一能够拯救她的那个使魔的名字。
在漫天沙尘中,重获自由的芳一冲了出来,轻瞥托托一眼。
芳一的脸色很难看。
「结果妳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把我叫出来,还真是自私呀。」
他的魔力根本不足。为了不过度夺取托托的生命力,芳一也同样大量削减了自己的魔力与生命。
托托抱着满身是血的杰昆,哭得像个孩子般伤心。
杰昆虽然受了那么重的伤,但并没有倒下。刚才的爆炸,应该已经让他的内脏遭受致命创伤了才对。
但就算如此,他还是没有倒下因为,他是个武士。
「救救我」
托托哭喊着:
「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是自己亲手封印了使魔,强逼他断食。但到头来,什么都办不到的自己还是只能借助他的力量,托托知道自己有多么自私。
但是,她已经什么都办不到了。
芳一别开视线不再看托托伤心啜泣的脸孔。摊开掌心回敬了准备发动下一波爆炸攻击的魔法师后,他说:
「妳别忘了。」
从芳一口中逸出的是算不上回答的答复:
「无论何时,我一定永远都在妳身边。」
他的声音,宛如羽毛般轻淡柔和。
那是一场壮烈的战斗。
不绝于耳的轰炸声响甚至连远处的王宫都听得见。
芳一消耗了太多魔力,但仍使出全力与那群魔法师作战,将他们一一击退。
即使削减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拜托」
托托趴伏在血泊中,轻抚无法再战的杰昆脸颊。
晶莹的泪珠沿着脸颊滴落在逐渐流失生命力的身躯上,托托用细如丝线的声音喃喃说着:
「谁都好,拜托快来帮忙」
杰昆挺身保护了托托,而他的生命之火眼看就要熄灭了。
这场无法判断究竟有多少敌人的战争仍在持续上演。
除了向神祈祷之外,托托已别无他法。
托托甚至认为,眼前这幕犹如暴风雨来袭的恶梦,说不定永远都不会有结束的一刻。
就在这时
不知打哪儿出现的集团转瞬包围住托托。太过突然的发展,让托托不禁呆愣地抬起头。
这次又怎么了?疑问才刚浮上脑海,芳一也立刻注意到托托这边的异状,正准备朝围住托托的人们发动攻击时,有道纤影从人墙里站了出来。
「妳好吗?」
出现在托托眼前的人,居然是黑蝶小公主。
「缇兰」
缇兰对她从王宫里带来的人们下达指示,将杰昆抬上担架立刻送回王宫里医治。
「为什么」
「哎呀,妳居然问我这种问题。太愚蠢了,实在足太愚蠢了,蠢到我都看不下去了!」
吐出不像公主该说的粗鄙言词后,缇兰双手环胸、低头俯视着托托,开口说道:
「这些话我只说一遍。」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
无关施恩或人情。
有些呕气似地露出不满的神情,她只说了这么一句:
「托托,我知道是我自己在一头热。不过我呀,也是在用我的方式当妳的朋友喔。」
远处似乎有谁在呼唤我的名字。
那是个女人的声音。我不知道她是谁,可是听着她的声音,就觉得好安心。打一出生就很熟悉的,纤细、柔软,却比任何人都更强而有力拥抱着自己的双手。
「托托!」
早已遗忘的熟悉叫唤:
「托托、托托!」
从那流着泪,娇小的纤弱身体上传来的,是始终忘不了的味道。
「为什么」
托托梦呓似地开口:
「妈、妈」
托托看见父母就待在自己身边。父亲为了守护她而以肉身挡在她身前,母亲则以自己为盾,紧紧抱住她。
「没事的妳不要怕。」
母亲的低喃声中,有着托托从不曾听过的坚强,拥着肩膀的掌心力道也是。纤细娇小的母亲,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力量。我也是个母亲啊,托托心想:但那说不定只是自己太骄傲自负了。也许,我根本就太自满了。
因为身为母亲,所以付出了爱情,但是
所谓的爱情,难道不是反复无常的吗?
急忙赶来的人群里,也有已不问世事的尊师身影。
(妳不是孤独的。)
有人对自己这么说过。
(我一直都是孤单一个人。)
托托朦蒙胧胧想着。
真的。
真的是这样吗?
难道不是假藉「自己只有芳一」这样的理由,而别过脸不愿去正视而已吗?
顽强抗拒的人,难道不是自己吗
有些人一直都陪在托托身边。就像现在这些为了托托而全力应战的人们一样,好久好久以前,一定也有人曾默默地为托托付出吧。
会认为这个世界黯淡无光,难道不是因为自己先把眼睛闭上了吗?
(如果)
真的有人一直默默地陪在托托身边
而芳一也有机会重来一次
说不定,他也会因此得到更重要的东西。
现在才发现,或许已经太迟了。
托托不停祈祷。自己不管会变得怎样都无所谓,不管要我接受什么惩罚都没有关系。
只希望我所深爱的人们,都能回复到原本宁静的生活。
祈祷的对象不是神,而是为自己而奋战的人们。
被送回王城的杰昆马上接受王宫御医的诊疗,但就连御医也对他满目疮痍的内脏束手无策。
「杰昆!」
回到王城的托托疾驰着,嘴里不停呼喊那个名字。
就算血液不断流失,内脏破败全毁,杰昆依然保有意识。
御医们大叹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他已经活不久了,每个人却也异口同声地告知托托。
尽管如此,托托还是伸出手覆住他的掌心,而他的手也依然强而有力的回握着她。
「别担心我」
他刚强的笑着,却抹不去覆罩在面容上的死亡阴影。
「妳不要哭。」
他的喉间发出微弱的气音,微微笑着。
到了这个时候,他仍在安慰托托,而托托除了流泪之外什么都办不到。
拜托,求求你们救救他!托托不断向医师和魔法师们恳求,但每个人都无能为力地对她摇摇头。
啊啊托托已然崩溃,身旁的缇兰紧紧搂着她的肩头。
托托被带走后,还有一抹影子留在杰昆的病房里。
「所以我就说嘛,你真是个没用的男人。」
芳一开口说,水蓝色眼瞳透露出打从心底的轻蔑。他没有陪在托托身旁,而是留在杰昆身边。
他的魔力消耗太多,几乎已是所剩无几,光是要飘浮在空中都很艰难。但傲慢如他,还是从空中睥睨着杰昆。
「凭你这种程度的力量,也想守护天国之耳吗?哼,别笑死人了。」
「从今以后,我一定会变得更强我会变强,给你看的。」
杰昆睁着没有焦距的双眼,握紧了拳头说:
「我要用这双手,守护重要的人」
芳一瞇起了眼,凝视着面前的男人。
「守护天国之耳是我的任务。」
「呵」杰昆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