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寒风、碎裂的房间
尤利打电话来时,是真冬没来学校的第二天。当时是午休时间,看见手机上显示的姓名,我整个人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引来全班同学的侧目。我飞也似地逃到走廊上。
直巳吗?那个,现在
尤利?尤利吗?太好了,总算联络上了。那个,真冬、你知不知道真冬怎么了?她都没来上学,电话也没人接,我去过她家,却被松村小姐挡在门外
冷静下来,直巳。关于这件事,我有话要告诉你。前阵子我正好有事回法国,没办法接电话,不好意思。还有
总觉得尤利的声音非常消沉,使我内心的不安逐渐扩大。
你知道真冬在哪里吗?她在哪里?
所以说,等见面再说明。呐,你冷静一点。没什么好担心的,没事。
你为什么现在
你今天傍晚有空吗?或者晚上,我可以等到很晚。
当然有空。你人在哪里?我去找你可以吗?
抱歉,我现在在东京,呃
尤利告诉我的,是国内相当知名的交响乐团的练习室。哲朗曾经带我去过一次,只要用手机确认地图,应该能找得到。
我现在就过去。
咦?可是、学校
我挂掉电话。
转过头去,千晶的眼神也充满不安,她站在门边,手倚在门上。
跟真冬联络上了吗?
我胡乱地点点头。虽然并不是与真冬本人联络上。可恶,为什么每个家伙都不肯直接地说个清楚呢?
那天早退之后,真冬再也没出现在学校。她曾传过两封简讯给我。
因为工作的关系,今天要请假。
抱歉,我现在人在东京,等我回去再说。
就这样,也不接我打去的电话。虽然我昨天曾与千晶一同到蛯沢家去,但松村小姐却一如往常地板着那张脸,只说小姐到东京找蛯沢先生,现在不在家,我不知道原因。便将我们挡在门外。
她又要什么都不说便消失了吗?我感到背脊发冷。不会有那种事,我想相信这一点,不会再发生那种事了。她现在与尤利在一起吗?发生了什么事吗?
总之,我现在过去看看。
千晶瞪大双眼。
去、去哪里?下午还有课耶。
我要早退,帮我跟老师还有学姐说一声。
小直!
我正打算跑出去时,手腕却被抓住。下意识想甩开,却看见泪眼朦胧的千晶,使我一瞬间动弹不得。
啊。
从千晶颤抖的嘴唇中,溢出不成话语的声音。抓住我的手指松开,无力地垂落。
抱歉,是因为、真冬的缘故吧。因为是真冬,小直才会那么拚命。
千晶?
什么事也没有。千晶踹了我的臀部一脚。快点去啦!
是你抓住我的吧?但是,看见千晶泫然欲泣、拚命逞强的表情,我只能将原本想说的话吞了回去,默默转过身。
我穿着制服冲上电车。在终点站转乘往逗子(注:神奈川县的都市)的快速车。到达品川(注:东京都的其中一区)大约一个小时左右。我抓住吊环喘了口气,才注意到周遭乘客的视线。为什么呢?我悄悄环顾四周,才发现大家全穿着保暖的冬衣。我连西装外套都丢在学校,只穿着衬衫就冲出来,完全没意识到天气有多冷。我将领带解下,放进胸前的口袋。
取出手机,我打开已经不晓得读过几遍的,真冬的简讯。平淡无奇的两通讯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果然是右手的问题吗?
盖上手机,我感觉到疼痛在牙根作响。为了使自己冷静,我拚命数着火车经过铁轨时发出的声音。
由于闭上眼思考事情,还差点错过品川站。我侧身穿过正要关上的车门下了车。冷静下来,要是出事或迷路就太愚蠢了。
我用手机导航确认练习室的位置,走出剪票口。大楼风咻地吹过耳畔与颈部,我终于对自己忘记带外套出来这件事感到后悔。但是,也不能光是缩着身子发抖。我穿过脸色昏暗的人群跑了起来。
练习室位于没什么高楼大厦的住宅区中,是一栋外表相当现代的方形建筑,非常好认。向柜台报上朱利安.弗罗贝尔的名字有用吗?还是应该再打一次电话给尤利?音乐厅里收得到吗这些问题,在我走进大厅的瞬间便消失无踪了。瑟缩在电梯旁沙发上的金发瘦小身影,在见到我时整个人弹了起来。
直巳!
朝我冲过来的尤利双眼红肿,一看就知道他刚刚才哭过。
你、你真的马上就来了。对不起,那个,蛯沢老师还没到。
干烧虾仁?你跟干烧虾仁约在这里见面?所以有话要告诉我的是干烧虾仁?真冬也在一起吗?呐、到底是
直巳、好痛、放开、我。
我回过神来,自己的手指正用力地嵌入尤利削瘦的肩膀。
抱、抱歉、但是、真冬她
到里面去吧,在这里不方便
尤利用水汪汪的双眼环顾大厅。坐在柜台的女性惊讶地走近,尤利挥挥手,告诉她没什么事、不用担心后,便抓着我的手走进去。这时头脑总算是冷静了一些。我在大庭广众之下搞什么鬼呀,真是的。
我们爬了两层楼,走进类似接待室的房间。里头有玻璃桌、两张矮沙发椅、毫无粉饰的书架、简单的家具,墙上整齐排列的历届常任指挥照片俯视着我们。
尤利将手倚在沙发椅背上站着,叹了口气。今天他身上穿的是男装,普通的羊毛毛衣与长裤,也因此更显出他削瘦的身材。
吓到你了,真抱歉我先道了歉。话说回来,从尤利打电话给我到刚才,我一直都是这种吓人的态度。但尤利用手背抹了抹眼睛下方后摇摇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应该向直巳道歉的人是我才对。
为什么?
是因为真冬吗?
嗯尤利的视线落到我的指尖上。由我来说不晓得恰不恰当,蛯沢老师应该就快到了。
真冬的、右手,又恶化了吗?
我定定地看着尤利因流过泪而澄澈无比的双眼。在他点头之前夕我已经知道自己的预感是正确的了。
只有直巳一个人察觉。我、我真是的,明明一起彩排过好几次、合奏过好几次,却一点也没有察觉。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
尤利扶在沙发椅背上的手指微微颤抖着。
为什么,这又不是尤利的错
她前天与昨天都在接受检查。详情我不太清楚,但她的手腕手腕的关节、受了伤。因为她一直用手腕的力量把手指无力这点蒙混过去。
我并没有受到惊吓,连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或许是因为已经猜到了。在他说出口之前,我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从学校跑向车站时、在电车上时、不,从真冬没来上学时就已经或者该说是从察觉试听带中的异样感开始?
因此,尤利的话语在我耳中空洞地回响着。
用手腕的力量,把手指无力这点蒙混过去。
不是钢琴,她无法用那种方式弹琴。但
若是吉他,就可以。就有可能。
若是这样下去,她的手,或许真的会再也无法动弹、也说不定。
尤利双手掩面,继续说着。
都是因为我、没有、教她正确的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