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年。
人都说，梁老汉卖菜攒了不少钱，这话早在谢纶英的耳朵里生了茧。也觉得梁老汉比其他庄稼人多了，想着他得偏袒自家，仿佛理所当然，因为老大梁山怀一家子吃公粮。梁山怀和媳妇是工人，在他们邻县一个军工厂里工作。革开后，军工厂有过几次转型，而转不行，到后来变成合营企业，后来私人买了去，成了纸厂。梁山怀的媳妇下岗了，梁山怀调剂到厂里的子弟学校，管理后勤上的事务。
谢纶英一直想让梁老汉帮衬着盖房子，本来梁老汉也是这么的。梁敦三岁的时候，村里在塬上批了一部分新桩，一来用作填补村里的桩不足，二来，有些住下面的人觉得不方便，尤其大暴雨的时候，下面易遭水淹。因为合土地和的缘故，第一批规划的桩数量有限。只有零散的几家。当时政策规定，若不是分家的，纯粹搬迁的，新桩和老桩一退一补，搬到新桩去，则必把老桩腾出来了，村上笼耕地。虽然政策规定搬走的要腾地，却没人照，因为老屋里没有搬的，同一个大院子的，搬出去的倒给不搬的人腾地了，这样一来，愿意迁移的人自然不多，毕竟新桩只有三分地大，而老桩没个一亩也有个八分地。言之，祖宗的窝窝暖了几辈子，很多人舍不得离开。住独院的人自然不搬，而大院里住着几个兄弟的，不能老挤在一起，也不愿弃占新院子的机会。只是大家都希望搬出去的是人，村里动员了几次，效果甚微，很多兄弟之间为这事闹了扭。终有成功的案，有这么一家人，几个兄弟围在一起量后，原来分家的础上，为搬出去的人补点耕地，这样能公平点。依着这个范，搬上去了一些人。
没人会过多捞一个桩的机会，趁着这次革桩的时机，梁山怀也在塬上申请了一块地皮，便他吃着公粮，在外边有房子住，可也念着落叶归。不过，他的户口没在家里，道理上没法申请桩。为这事，他爹将自己的户口从梁山柱家单立了出来，用自己的户口为梁山怀申请了桩。村里有两个儿的，没资格申请桩的都这么。老屋里本来也原有梁山怀一间房子，不过早已存实亡，那间屋子早谢纶英用作粮仓了。在谢纶英看来，这并不是自己霸道，因为那间房子实闲着，梁山怀一家本不来住，况自结婚以来，家里没添过一片瓦，房子本来不够用。
梁山怀一家不常来，家里也没有他的地了，来无非是看看老爹，便来，也是梁山怀一个来，早上来下午走，从不过夜。他偶尔也会逢个节日把老爹过去住两天，而老头在那里待不惯，留一天便往走，拦不住。
梁山怀不常来，他的媳妇常不来。早年，在梁山怀老娘还在的时候，两人就闹过不少矛盾，后来在梁山怀老娘的丧事上，妯娌间彻底撕破了脸皮。自那时，两个人心里头搁不了对方。梁山怀若来了，到中午，谢纶英会添一双筷子，客套几句话也不会多言。一次，梁山柱磨面来碰上他哥要走，便给他哥的自行车前梁上架了半袋子面，梁山怀推托着不要，梁山柱坚让他拿着，谢纶英也在旁边帮话劝他拿上。梁山怀见弟媳也是诚心的，就没推辞。他走后，谢纶英立刻变了脸色，对梁山柱冷嘲热讽：“你阔得很呀，磨了一袋子面送出去半袋，是菩萨心肠呀，人们还跑去庙里敬么菩萨，咱家就有个济的活菩萨，都该来这里拜你的。”
梁山柱说：“都是自家兄弟，在一个娘的上咂过奶的，那时候就分着口粮吃，现在给半袋子面个啥，你这心也太小了。”
谢伦英说：“给旁人哪怕倒了我都舒服，就是不想给那个鬼婆娘，想想那副嘴脸我都呕心。”
“活人可要心大，得饶人处饶人。”
“就你心大，就你是菩萨，我是个俗人，那么待过我，我为啥要饶！”
“老娘要是道你俩为的事反目成仇，一辈子冤家，老人家都难瞑目。”
“老娘又不是不道我和不和，你老娘也偏心，都向着说话。”
“我老娘很不错了，谁道的苦，要不是从中调和，你俩早闹人命了。唉，你们婆娘惹事，把我们兄弟闹得都不痛快。”
“你以为我想闹呀。你那么爱你兄弟，搬你兄弟家去，和你兄弟过日子去。”
新桩里很快崛起来一幢幢砖头新房，有那么两三家盖起了二层楼，鹤立鸡群。梁山怀也在新院子盖起了一座三大间屋子的楼板房子，头门也是砖头砌的大门楼，不输气派。一次，谢纶英那屋门经过，端详了好久，去后一夜不眠。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给梁老汉见了话：明年初咱家也要盖房子，把房子盖到塬上去。两天后，梁老汉给儿子了话，说砖头钱他出。
梁山怀的房子抹灰结束了，他本通风半个月后搞内粉，此时却飞来横祸，他的媳妇查出了肝癌，已到了中。屋漏遭上了连夜雨，此时此刻，他手里没多少钱了。病不到两个月时间，家里已经的叮当响，他只能借钱，他道老爹在他弟的屋檐下活人，老头子也攒不了多钱，也就没难为老头子，而从媳妇的娘家借了一圈。这事后来老头子道了，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儿子，带着儿子去了用社。
梁老汉把钱给了大儿，也给小儿子两口代了这事。他说：“老天拨着咱们的盘，既然摊上了这么个灾难，我得管人，盖房的事我只能出力了，你们高不高兴我都得这样。”
谢纶英在明面上说了亮堂话：“爹，房子迟盖两年没个啥，顾人是对的。”
半年后，梁山怀的媳妇瘦成了个纸人，一天的进食量不及猫吃的一顿。病情愈见恶化，借的钱也了，梁山怀依然坚让化疗，他不得不向他弟开口。一次，梁山柱去医院，梁山怀说道了这事，兄弟俩间好说话，梁山柱爽快的应承了，长兄难，于情于理都不能袖手不管。当天晚上，待梁敦熟睡后，梁山柱把家里的财务总管妥妥地伺候了两遍，事后说：“唉，你说人一辈子图个啥，好来又不好走，那病把媚儿妈折腾地不像个人了。”他缓了缓着说：“不过，怎么活罪，他伯也不能眼巴巴地让等死，还得。”
“那去呗，能好怪！”
“你这风凉话说的。”
“我说错了么，那个病就不好，都成不了个人了，救也是枉糟践钱。”
“你这石头心，怎么说也是条人命，钱糟践了能挣，人命耽搁了他伯得难一辈子。”
“都这样了还有么可耽搁的，要说耽搁也是耽搁钱。”
“钱钱钱，行了行了，亏得我好着，要是得病了，你恐怕都不给我了。”
“你呀，你那么爱活我会给你的，要换我得了那病，好吃好喝上一阵子，能要动弹，就去看看天门，爬爬长城，来后自己了断了，饶了人，自己也不罪。”
“那事没挨上你，要是挨上你了你试试，你比何人都爱活，巴不得永远栽场哩。”
“可拿你比我，我还不是你，我就是这么想的，也会这么。”
“你心大，行吧，好了，给你说个事吧。他伯天向我开口了，这么长时间了，他也抽干了，摊上灾难了，咱们也得支些。”
“哎呦，我说呢，你晚这么殷勤。要多少？”
“这个数。”梁山柱竖了几头。
“拿不出来。”
“看你，该出手时就出手嘛，都是亲亲的兄弟，太冷血了旁人笑话哩。”
“你只会盯着旁人的脸看！”
“嘿嘿嘿，你老盯着钱看哩！”
“滚一边去，我盯着钱看，我为自己了？明年还盖房不，你爹的钱都死在里头了，把咱家的房钱往里面渗？他家的房倒是立的端端的，住着一套着一栋，咱们挤在这个小窝窝里几时是个够，过两年敦娃大了，还挤一个炕上，那我还敢喘个声不！”
“敦娃大了去窑里睡，和他爷睡去。”
“哎呦，你那么阔，我以为你都虑当好了，说这么大的话。”
“好了好了，少说些没用的。”
“那还说要个女子哩，我年龄也大了耽搁下去么时候要？”
“要不……年要个？”
“屁话，那娃把我绊缠住，那么多地你和他爷能忙过来？他爷的钱现在没望了，我歇下能行么，不趁现在鼓起劲攒点钱，到时候干头蘸盐，问谁去借，这辈子还能盖得起房不？”
“好了好了，走一看一吧，帮他伯把现面的难关渡了，你往后说咋弄咋弄。”
“他伯既然开口了，也不能不借，在那个数上折个半吧，不能全给，万一他还不上了不就把咱们耽搁了！”
“你有防备是对的，但他伯不是那样的人！”
“话说的那么满，事逼那份上啥事都能出，起初他媳妇也不是人模人样的么？到后来呢，比那豺狼凶。”
“你又来了，你俩是一层架板上的货，一个豺狼一个豺狗。”
“滚一边去你。”梁山柱挨了一蹬。
梁山柱两面难，给了他哥一部分钱，代道：这钱你使，还有个折子没到，也快了，等能了给你。梁山柱本想着慢慢谢纶英的工作。
两个多月过去了，那点钱也了，梁山怀还没等来他弟的赈灾款。一次，梁老汉去了医院，梁山怀给他爹念叨了这事，他爹说：你得亲自找纶英说，纶英拿事！
几天后，梁山怀把他妹子唤来经管媳妇，自己了一趟老家。那一天，他骑着自行车往家走，脚上仿佛捆着石头，沉得他蹬不动车子。媳妇也劝过他：你不要折腾了，我到家里挂些针，然地等走就行了，我也不遭这份罪了，你争不过阎王爷的，借那么多债，我这一撇手走了，你还有媚儿要经管，日子怎么推得转？
梁山怀也想过弃，他道这么费劲也只是拖拖时间，但梁媚隔三差五的从舅家来，晚上哭着闹着拽不去，非要挤在病床上和妈睡，那时候，会有一把剃刀在梁山怀的心上一层层地刮。
梁山怀到老屋里，没见到半个人，街坊说谢纶英去了塬上的地里。梁山怀寻了过去。谢纶英给辣椒加肥，儿子在地头玩耍。梁山怀见了谢纶英开门见山表明了来意。
谢纶英难为情地说：“他伯，你弟也没个啥手艺，不是个能成气候的人，这你道，家里只靠这点庄稼成撵日子，没其他成了，我们还说明年初盖房哩，多多少少我们能尽点心，但你也不能把我们拿呀。”
“道道，能体谅你，你们攒点钱不易。可，这不没办法了么，患难了也望不上人，只能靠自家兄弟，这也是最后一次了，一次化疗，我就带家，不在医院了，现在弱的也经不起折腾了。实话实说，纶英，撑不了多长时间了，医生说最多半年，就这半年，还得搅销钱，实在没办法了。”
“家里实，唉，你看你那新房子都矗在那了，我家里头还是个烂土坯子房……”
“你盖房子的事稍微拖拖，等我揭过这茬事，缓个小两年，我就能把你的钱还上，到时候我给你添补些，行吧？娃现在那么小，还能等。”
“他伯，这让我为难……”
“唉，纶英，你就帮帮我吧，我现在渴得能吃雪，实在没办法了。你要是怕我还不上你的钱，就我那房子，你搬进去住，行不？”梁山怀眼眶湿了，“没办法了，山琴也拿不出钱了，我稍微有点辙也不会来难为你，你也计较过去那些事了，和个快死的人犯不着了。”
两天后，梁山柱给他哥送去了钱。过了三个月，梁山怀的媳妇剩下一口气了。一次，梁山柱从他哥家来，对谢纶英说：“媚儿妈着我的手呀，就那手像树枝枝一样枯了，人家眼泪汪汪地说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