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提亚斯摆摆手,表示自己累了,不想再多说话。
于是米哈伊尔知趣地走出门外,向着茫茫的夜色走去。
回到自己住处的米哈伊尔心中久久不能平静,马提亚斯的故事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就仿佛你踏过了他人岁月的河流,即使已经上了岸,腿脚也已经被河水浸湿,仿佛你也经历了那段岁月。
他点燃一盏油灯,坐在桌边看着跳动的火苗发呆,直到困意袭来,他熄灭灯火想要睡觉,却发现自己辗转难眠,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马提亚斯故事里的那些人,亨里克·佩德尔维茨先生、米凯尔·埃利诺斯,还有……阿纳斯塔西娅。这些人的样子仿佛存在于他的记忆深处,与自己脑海中的某些面孔重叠。阿纳斯塔西娅让她想到了母亲的脸,即使母亲的面容在他的记忆中已经逐渐模糊,就像隔着一层被雨水冲刷的玻璃。但关于母亲的记忆,却将永远印刻在他的内心深处。或许这就是能证明已逝之人曾经存在过的唯一方式。
经过几天的调整,米哈伊尔继续写他自己的故事,那个关于维京人的故事,他正在思索一个圆满的结局。
阿斯拉诺·特拉维杰和他的亡灵军队打败了东部草原上频频侵扰的佩切涅格人,他们的军队继而策马东征,在顿河流域与那些凶悍的游牧民族英勇作战,将他们逐回了西伯利亚大草原,并在边境地区沿河流修筑要塞,作为驻军守护在罗斯的东部疆土。
但作为航海民族的他们,依旧忘不了那些在海上扬帆远航的日子。他们渴望再次回到大海的怀抱,驾驶着战船乘风破浪,让维京人重新成为战无不胜的海上霸主!但是很多年过去了,他们如同被遗忘在遥远而贫瘠的边疆。
秋去冬来,陪伴他们的只有无边无际的广袤草原,他们眼睁睁地看着绿草变成枯黄,一片萧瑟的荒凉很快又被白雪覆盖,茫茫雪原,了无生机!已经身为亡灵的战士们想到了他们的家乡,想到了遥远而寒冷的斯堪的纳维亚,想到了那里残酷而漫长的冬季。他们的祖先扬帆远航就是为了寻找温暖的宜居之地,他们背井离乡,沿着人类之祖海姆达尔身上的千年积雪融化而成的河流漂洋过海,只是为了能找到绿色的土地,在那里繁衍生息。可是无论走到哪里,等待他们的只有战争。他们如同森林里的野兽,只有不断战争才能争取赖以生存的栖息之地。原来人类从来都没有进化,他们只是直立行走的野生动物。可是——不然怎样?世界上的其他民族都没有领略过真正的寒冷!是寒冷给了他们冷酷的血液,给了他们拼搏的勇气,也给了他们漂泊的命运。
不知又过了多少年,他们终于再次等来了重回海洋的机会——克里米亚战争!
这一次,他们奉命攻打克里米亚汗国的重要城市、被称为“黑海门户”的塞瓦斯托波尔(又称塞瓦堡),如果能一举拿下这座处于要塞的港口城市,他们就能占领亚速海,将整个黑海北岸纳入自己的疆土!战争很快在辽阔的海面上拉开帷幕,阿斯拉诺·特拉维杰再次率领令人闻风丧胆的幽灵船队,浩浩荡荡地行驶在波涛汹涌的海面,带着他们不死的亡灵,准备开启一场声势浩大的海战!然而就在他们经过长途跋涉即将抵达克里木半岛沿海的时候,夜色中的海面上不知何时大雾弥漫,原本晴朗的夜空顷刻间星月全无,被无尽的黑暗笼罩。成群结队的战船在大雾中迷失了方向,如同进入了一个不真实的境界。海面上静得可怕,寂静中仿佛又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危险。
战士们默不做声地站在甲板上,徒然地四处张望,海天之间除了厚重的雾气却再也看不到任何可以辩识的景象。不知为何,久经沙场的他们此时心中竟然泛起了阵阵恐惧。他们从不惧怕战争,甚至不畏牺牲,但这种茫然的未知似乎触动了某种原始的恐惧,难以名状却极其震慑人心。
“迷雾?”米哈伊尔皱着眉头看了看自己刚刚写下的文字,怎么会突然写到“迷雾”呢?这似乎并不是自己刻意为之,而像是……受到什么驱使一样。难道是因为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写,自己的脑子才会胡思乱想?米哈伊尔一心想要给自己的故事一个史诗般的结局,却发现越是刻意为之就越力不从心。他知道自己又不得不去找马提亚斯求助了,即使那个喜怒无常的古怪老头这次不知道又会以怎样的面孔对待自己。
于是放学后,他有意在教室里磨蹭了一会儿,装作正在冥思苦想一道解不开的数学难题,直到估摸着老师同学们差不多都该走光了,才收拾书包溜出教室,左顾右盼地朝马提亚斯的小屋走去。